九几年谁能从兜里掏出名片，那可是老有范儿的事情。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不像后来，满大街都是小卡片。
纪芳菲文化水平不高，但读书看报包括看个名片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接过名片一看，某某建筑集团董事长——彭博涛。
其实，她对这个头衔无感。因为一个集团董事长和一个歌舞厅打杂跑腿的，两人的身份云泥之别。
这种人郁金香歌舞厅不能说没有接触，但那都是李梅亲自对接。纪芳菲平常见都见不着人家的面，最多给人家寄养在郁金香的金丝雀跑跑腿儿。
一种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人生，完全两个世界的人，能有啥感触才怪了。
但是，李梅说得好。人脉这个玩意儿，你可以用不上，但只要有机会能抓多少是多少。
想也是，人生在世完全不用别人的根本没有，平时不经营，临时抱佛脚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纪芳菲很痛快的向彭博涛道：“好，那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彭博涛十分绅士道：“谢谢！改天请你吃饭，希望你赏光。”
纪芳菲着急上班，随口敷衍道：“改天再说吧。”说完，撇开赵彬那一对奇葩母子匆匆离去。
她刚刚在吧台后坐稳，小玉凑了过来。
纪芳菲诧异道：“你怎么到前头来了？”
小玉满面春风：“我这不是要走了吗。想多看看你和梅姐。”她说着，把一个纸袋子递到纪芳菲面前：“你喜欢的椒盐乳鸽。猜猜谁买的？”
纪芳菲道：“不是梅姐就是你呗，不然还能是谁？”
小玉摇头：“是个男的，你再猜。”
“男的？”这个纪芳菲真猜不着。你别看她在郁金香这种金粉之地，但其实她熟悉的男的真不多。后院看门大爷算一个。
电工算一个。音响师算一个，再就是调酒师。
这仨熟悉说因为纪芳菲没事总追着他们问东问西。学电工、学音响、学调酒。
但这些人是不可能给她买椒盐乳鸽的，都是纪芳菲拿好吃的去贿赂他们。
小玉见纪芳菲猜不出来，向旁边闪了闪，露出身后一人。
纪芳菲看过去：“杨老板啊。”
谁啊？
陈芳追了多半年没追上的那个司机杨阳。郁金香管所有来消费的客人都叫老板。
咱就说这人是不是有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之前陈芳在追他，纪芳菲虽说没有刻意回避他吧，但对他真的无感。
这会儿纪芳菲好不容易得个空喘息一下，他又凑上来了。
纪芳菲不想横生枝节，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把那袋乳鸽递还给小玉：“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小玉愣了愣。她一个能说服金主供她重新读书，并且成功考上大学的人，再傻能傻到哪里去。顿时就明白自己被别人当枪使了。
她拿着那乳鸽几步走到杨阳面前，冷着脸就扔回杨阳怀里。
反正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上大学。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她不怕得罪人。
杨阳抱着那袋子好不尴尬。
纪芳菲假装没看见，低头擦桌子，摆台账。
因为到了郁金香开门营业的时间，小玉并没有在前头待太久，就回后头去了。
她本身长得漂亮。这些日子心情好，又有金钱滋养，珠圆玉润，容光焕发，整个人都仿佛会发光一般。
郁金香来来往往都是什么人，她这种在前头很容易惹麻烦。纪芳菲都有点替她发愁，将来到了大学怎么办。
李梅那句话的含金量还在增加，女人没有自保手段，太漂亮了就是罪。
纪芳菲不知道杨阳是什么时候走的。他是司机，时间上并不自由。而且，他那人一看就是家教甚严，有种不谙世事的清高孤傲和愚蠢。
他老板来郁金香吃饭，或者上二楼唱歌，他是不去的。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车里。
可以说，整个郁金香除了陈芳每一个人喜欢他。假正经，老古板，小气又抠门。
当然了，乌鸦的世界白天鹅有罪。杨阳就是那只男人堆里的白天鹅。
所以，纪芳菲断定，他这份工作做不久。不是目标客户，纪芳菲是不会花费精力去搭理他的。
果然，从椒盐乳鸽之后，纪芳菲就再也没见过杨阳。
他的老板又换了一个中等个儿其貌不扬的司机。这个司机相当的圆滑。他老板上二楼的时候，他在一楼也不闲着。和其他等客的小姐们打得火热，偶尔还带小姐出去。
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生存规则。九几年的藤谷县土豪圈，就是这样。
也不是只有郁金香歌舞厅生意火爆，整个藤谷县的歌舞厅生意都火爆。
这大概是改革初期所有经济腾飞的城市之痛。随着物质的快速膨胀，无处安放的原始欲望仿佛暗夜里的罂粟，肆意张扬。
夜幕之下，是你想象不到的纸醉金迷和声色犬马。
八月末，小玉离开了郁金香，去大学报到。她的金主亲自去送她。
小玉是光彩照人的。她的金主是风度翩翩的。两个人走在一起不像情人，更像父女。
纪芳菲觉得那情景很讽刺，但现实就是如此。如果小玉没有遇到她的金主，她的人生无疑会和很多小姐一样，发烂发臭。
可她原本又有什么错呢？
纪芳菲有一瞬的迷惘。
旁边的李梅一把笑容满面的向登机口的小玉挥手告别，一边用只有纪芳菲能听见的声音道：“省省脑子吧，这世界就是这么操蛋。”
“嗯？”纪芳菲诧异的看着李梅，只见她还是一副得体的，优雅的，面带微笑的样子。
搞得纪芳菲都以为自己刚刚听错了。
李梅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有说错。这世道就是这么荒唐。怀里搂着下一代，嘴里唱着糊涂的爱。
男男女女，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这点纪芳菲无法反驳，在郁金香待的越久，见的人性中丑陋的一面也越多。
比如刘秀花，她后来不是生意不好吗？她和一个打扫卫生的大爷姘上了。
那大爷是退休工人，老伴去世了，儿女都成家了，自己一个人挺无聊，就跟着另一个大爷来郁金香打扫卫生。
也不图赚多少钱，有个事做算了。
也不知道刘秀花怎么知道大爷的情况的。一来二去的，俩人就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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