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珩那声嘶哑的“等等!”,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力量,穿透了宴会厅尚未平息的嘈杂与混乱,沉沉地砸在璃璟即将离去的背影上。
她的脚步,在出口的金丝绒帷幔前,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没有回头。
但这一顿,对于熟悉她那种近乎绝对漠然的傅斯珩而言,已是一种近乎施舍般的回应。他心脏狂跳,几乎是踉跄着拨开身前呆滞的人群,冲到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
全场的目光,再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从苏晚清被带走的震惊,转向了这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的男女主角身上。记者们疯狂按动快门,记录下傅斯珩那狼狈、急切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决绝的表情,以及璃璟那始终平静、仿佛与这一切隔着一层无形壁垒的背影。
“璃璟……”傅斯珩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平稳,他不敢再靠近,怕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也会崩断,“我……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璃璟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的面容在出口处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清冷,那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晰地映照出傅斯珩此刻所有的狼狈、恳求与那丝不肯熄灭的执念。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问。
那姿态,如同神明俯视着跪在神坛下、进行最后一次祈祷的信徒。
傅斯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与眼眶的酸涩。他看着她,目光贪婪地、近乎刻蚀般扫过她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幅影像永远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问出了那个在他自我剖析的废墟中,反复锤凿、最终成形的问题:
“如果……如果没有苏晚清,如果我从一开始遇到的……就是你……”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烧的肺腑中挤出,“我们之间……有没有哪怕一丝……不同的可能?”
这是他剥离了所有骄傲、所有算计、所有外在干扰后,最赤裸、也最卑微的探寻。是他作为一个凡人,在认知到对方可能是“非人”存在后,依旧不甘心放弃的、对那渺茫“如果”的最后一次追问。
宴会厅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璃璟的回答。这个问题,太过直白,也太过残酷。它撕开了所有虚伪的掩饰,直指核心。
周明轩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人群边缘,他看着傅斯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怜悯。他明白,傅斯珩问出的,不仅仅是情爱,更是一个凡人对自身存在价值、对命运可能性的终极拷问。
璃璟静静地听着傅斯珩的问题,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今天天气如何”般的寻常询问。
她看着傅斯珩那双充满了血丝、写满了绝望期待的眼睛,看着他那强撑着的、摇摇欲坠的镇定。
然后,她微微偏了下头,那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纯粹的好奇,仿佛在观察一个奇特的生物样本。
“傅斯珩,”她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你这个问题本身,就建立在错误的基石上。”
傅斯珩瞳孔一缩。
“时间的河流无法倒流,‘如果’只是你们凡人用来逃避现实、自我安慰的虚妄造物。”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解剖真理般的冷酷,“你遇到的,是苏晚清。你做出的,是每一个基于你当时认知和性格的必然选择。你将她塑造成符号,你将我视为替身,你因失控而痛苦,因认知被颠覆而崩溃……”
她每说一句,傅斯珩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这一切,”璃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视着他那仍在挣扎的灵魂,“都是构成‘傅斯珩’这个存在的,不可或缺的碎片。抽掉任何一块,你都不是现在的你。”
她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如同神谕般的判决:
“所以,你的问题没有意义。”
“就像问一粒沙子,如果它不是沙子,能否变成钻石。”
“它只能是沙子。”
“它只能是沙子。”
这七个字,如同七把冰冷的、淬了绝对理性的匕首,精准地、毫无怜悯地,刺穿了傅斯珩所有的侥幸与幻想!
他猛地踉跄一下,几乎站立不稳,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终于压制不住,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下,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苦涩。
没有意义……
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所有迟来的清醒与卑微的祈求……在她眼中,竟然只是……没有意义的、沙粒的自我困扰?
巨大的荒谬感与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汪洋,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甚至感觉不到心痛,只剩下一种彻头彻尾的、万物归墟般的虚无。
他懂了。
他终于彻底懂了。
他与她,从来就不在同一个世界。甚至,不在同一种生命维度。
他之前所有的执着、疯狂、不甘,在她看来,恐怕真的就如同看着一只蚂蚁试图理解人类的悲欢离合般……可笑至极。
而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倾听的人,也被璃璟这番完全超乎他们理解范畴的、冷酷到近乎残忍的回答,震得心神摇曳,久久无法回神。这根本不是他们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感回应!这甚至……不像是一个人类该有的思维模式!
璃璟看着傅斯珩那彻底失去光彩、如同瞬间被风干了的眼眸,知道他已经得到了答案——那个他未必想要,但却是唯一真实的答案。
她不再停留,再次转身。
这一次,她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
“等等!”
又是一声呼喊响起!
但这一次,不是傅斯珩。
只见人群分开,一个穿着昂贵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与傅斯珩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威严冷峻的中年男人,在一群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过来。他脸色铁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傅斯珩,然后,那冰冷的目光便如同利箭般,射向了即将离开的璃璟。
傅振邦——傅斯珩的父亲,傅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之一。
“这位,就是璃璟小姐吧?”傅振邦的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语气冰冷,“今晚这里发生的闹剧,以及我儿子最近的状态,似乎都与你脱不开干系。”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滩尚未清理的酒渍和那朵诡异的百合,又扫过周围一片狼藉的场面,最后重新锁定璃璟。
“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背景。”傅振邦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傅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请你立刻离开帝都,从此不要再出现在斯珩面前,也不要再插手傅家的任何事务!否则……”
他的威胁,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傅家的大家长亲自出面驱逐了!这可是代表着帝都顶级权势的意志!
然而,面对傅振邦那足以让任何普通人胆寒的威压,璃璟的反应,却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只是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极其淡漠地瞥了傅振邦一眼。
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不屑。
就像是在看……路边一块稍微有点碍眼的石头。
然后,在傅振邦那骤然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和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那摇头的幅度很小,意味却无比清晰——
不屑。
连回应,都觉得多余。
做完这个动作,她便再无留恋,伸手拂开面前沉重的金丝绒帷幔,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出口外的夜色之中。
留下满厅的死寂,一个彻底崩溃的儿子,和一个……生平第一次,在自己最擅长的权势领域,感受到了被彻底无视与蔑视的、脸色铁青的父亲。
傅振邦死死地盯着那晃动的帷幔,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拐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而傅斯珩,则望着璃璟消失的方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终化作了泪流满面的、无声的嘶嚎。
他得到了他的答案。
一个凡人,向神明祈求答案后,
注定会得到的,
毁灭性的,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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