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上官徽回到府中时，端木府还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早起的丫鬟在庭院中轻轻洒扫。
回到东厢院，她抬手解下了面纱，铜镜里映出一张难掩疲惫的容颜。她推开窗，冷冽的晨风带着隐约的梅香涌入，稍稍驱散了几分从牢狱中带回的沉郁。
“夫人。”挽梦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见到她立在窗前，眼中满是担忧，“您……”
上官徽转身，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无妨。去备些热水，我想沐浴。”
温热的水汽渐渐弥漫开来。她沉入水中，阖上眼，任由脑中思绪翻涌，糖炒栗子的清香仿佛还在鼻端，转眼却已是牢房里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
“别怪我，是你作茧自缚，怨不得人。”她低声喃喃道。
水微凉时，外间传来挽梦轻柔的禀报：“夫人，将军请您去书房一趟。”
她缓缓睁眼，氤氲水汽模糊了视线，该来的总会来。
更衣时，她特意选了身素净的月白袄裙，发间簪了一支玉簪，端庄而又不失清雅。
她缓步走向书房，晨光已将庭院照得透亮。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时，端木珩正负手立于窗前，晨曦将他周身勾勒处寂寥的轮廓。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立刻转身，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萧承翊狱中自尽了。”
上官徽停在了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我知道。”
“为何要这样做？”他终于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你那些话，句句都在逼他走上绝路。”
“是。”她坦然迎上他的视线，“这是他最好的结局，也是杜绝所有后患最彻底的方法。”
“最好的结局？最彻底的方法？”端木珩终于动了怒，他几步走到她的面前，“上官徽，你可知你这样做的后果？我要的是他三日后午门的堂堂正正明正典刑，是让天下人看清叛国的下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在狱里不明不白的死去，徒留话柄！”他怒容满面，几乎是低吼着出声。
上官徽心中微动，她仰头看向他盛满怒气的面色，眼神清亮而坚定：“将军想要的明正典刑，前提是能顺利熬过这三日。武安王府会坐以待毙吗？这三天，足够他们策划劫狱、煽动舆论，甚至……在法场上制造混乱，届时若生变故，您要如何收场？”
她上前一步，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如今他‘畏罪自尽’，所有潜在风险烟消云散。至于话柄，一个罪证确凿的叛国者因悔惧而自戕，这难道不是更能说明其罪大恶极？流言蜚语固然可畏，但比起实实在在的叛乱风险，孰轻孰重？将军想必比我更清楚。”
端木珩紧紧盯着她，眼中的怒意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审视。许久，他方才沉声说道：“你希望此事到此为止？”
上官徽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是。”
“为了……上官家？”
“是，也不全是。”她微微垂眸，复又抬起，“上官氏与武安王府渊源颇深。当年因着与将军联姻，才未深陷那两桩案子。但难保武安王府不会借此生事。与其坐等风暴来临，不如先断了他们的指望。萧承翊一死，武安王府便失去了最关键的棋子。再者，萧承翊罪大恶极，证据确凿，陛下何以不判斩立决，而是容留三日期限，其背后深意，将军应当比我更清楚。”
端木珩眸光微动，他自然清楚，陛下留这三日期限，一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给萧承翊一个“悔过”的机会；二则，未尝没有借机观察各方反应，试探武安王府是否会狗急跳墙的意味。如今萧承翊骤然自尽，虽打乱了原本明正典刑的计划，却也如上官徽所说，将潜在的风险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陡然转沉，“你可曾想过这会给你带来什么？”他上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你前脚离开，他后脚自尽！在天下人眼里，就是你逼死了他！武安王府奈何不了铁证，奈何不了我，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逼死表兄’的弱女子吗”
上官徽迎上他灼人的目光：”我既做了，便不惧承担后果。若我真有不测，对将军而言，反倒可以师出有名，彻底与武安王府……”
“闭嘴！”
话音未落，端木珩猛地厉声喝断，那声音如同冰层破裂。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却并未挣扎。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翻涌着暴怒与一种更深的不敢置信，“上官徽，你当真是疯了不成？你把你的命当做什么？一场交易？一个筹码？你又把我的……”
他的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转而化为更深的惊怒。他无法忍受，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自身的安危纳入冰冷的算计之中。
“你竟敢想着用你的命，去换一个所谓的‘师出有名’”。他几乎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攥着她手腕的指尖因极度用力而泛白。那力道让上官徽纤细的腕骨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楚。
“疼。”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攥的更紧。腕上传来的疼痛与心口被他话语刺中的酸涩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禁蹙起了眉，眼眶瞬间泛起一层薄红。
端木珩见她因疼痛而呻吟出声，他眸中怒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慌乱的疼惜。他猛地松开手，却在下一刻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听着……”他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以身作注。上官氏不值得，我端木珩……亦不值得。”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掌心里忽然传来一丝微凉的湿润。
端木珩微微一怔，垂眸看去，她那微红的眼眶，竟不知何时已漫上了一层水光，一颗泪珠挣脱了束缚，悄无声息地滑落，正正砸在他捧着他脸庞的掌心里。
那滴泪滚烫无比，瞬间焚尽了他所有残余的怒气。
“徽儿……”他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间，只剩下这一声近乎呢喃的低唤。那捧着她脸颊的手滑至她的后背，带着无以言喻的疼惜，将她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上官徽没有抗拒，任由他将她拥入怀中，脸颊紧靠在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的位置，那一声声沉重而快速的搏动，如同最直接的告白，击穿了她所有伪装的冷静。
“你明不明白……”他的声音沙哑破碎，“你若有事，我独活在这充满权谋算计的世上……还有什么意味。”
这句话轻若叹息，却让上官徽心内一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后怕与恐惧，这个永远掌控一切，杀伐决断的男人，此刻竟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孩童，徒劳地想要抓住一抹光亮。
她僵在他怀里的身子，终于一点点软了下来。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带着几分迟疑，最终轻轻回抱住了他紧实的腰身。
这个细微的回应，让端木珩浑身一颤，随即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融为一体。
窗外，冬日的阳光穿透云层，将一抹温暖的光晕洒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
前路依旧凶险，但有些东西，在此刻，正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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