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开罗。骄阳炙烤着尼罗河三角洲,却无法温暖赫迪夫伊斯梅尔帕夏那颗如坠冰窖的心。他那以无数英镑堆砌的现代化梦想、奢靡无度的宫廷生活以及雄心勃勃的基础设施建设(某种程度上模仿了亚历山德罗的五年计划,却毫无其财政纪律),终于将埃及的经济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金字塔的影子仿佛化作了巨大的债务墓碑,投映在他富丽堂皇却气氛凝重的宫殿里。
“陛下,伦敦、巴黎的银行家们发出了最后通牒…我们国库已经连下个月的利息都无法支付了。”财政大臣的声音颤抖,面色灰败。
伊斯梅尔帕夏瘫坐在镶满宝石的王座上,昔日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被债主逼到墙角的绝望。他手中能拿出的、最具价值、也最令他心痛的筹码,只剩下一个——埃及持有的44%苏伊士运河公司股份。这条凝聚了埃及民工血泪、沟通两大洋的战略水道,如今要成为拯救他摇摇欲坠统治的赎金。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飞越地中海,精准地落在欧洲各大国首都的权力桌上。伦敦唐宁街10号的反应迅疾如雷霆。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这位老牌的帝国主义者,以其特有的精明和魄力,立刻看到了这是将大英帝国势力楔入欧亚咽喉的千载良机。迪斯雷利深知,控制苏伊士运河,就等于扼住了通往印度和远东的咽喉,这是大英帝国海洋霸权不容有失的一环。他甚至未及等待议会漫长的辩论批准,当机立断,利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关系,以极快的速度筹集了巨款,派出了以强硬着称的特使团,携带着女王政府的全权委托,直扑开罗。英国这台庞大的外交和金融机器,为了运河股份,第一时间全速开动起来。志在必得的气势,仿佛运河股份已是囊中之物。
然而,在罗马有人比他行动得更早,谋划得更深。罗马,奎里纳莱宫。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来自意大利驻开罗领事和科斯塔集团商业情报网的双重密报。他对此并非毫无准备,多年来,科斯塔集团和外交部一直密切关注着埃及混乱的财政状况和运河公司的股权结构,深知伊斯梅尔帕夏的挥霍无度迟早会引发危机。
“终于来了…”亚历山德罗放下电文,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立刻按响了呼叫铃,语速极快地对秘书下令:“半小时内,请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财政大臣里卡尔迪、央行行长巴尔迪,还有科斯塔集团的西尔维奥·马尔凯蒂先生,立刻到我办公室开会,紧急事务。”
不到半小时,核心圈成员齐聚首相办公室,气氛紧张而高效。“先生们,苏伊士运河机会窗口打开了,但时间极其有限,对手是狮子。”亚历山德罗言简意赅,将情况说明,“埃及要卖运河股份,英国人已经扑上去了。我们必须出手,虎口夺食。”
财政大臣里卡尔迪首先皱眉:“首相阁下,我们的财政刚刚缓过气,虽然金本位稳定了汇率,但国库储备并不充裕,难以与拥有罗斯柴尔德支持的英国比拼现金。”
巴尔迪显然早有腹案,立刻回答:“得益于过去几年谨慎的财政政策和金本位带来的信心,加上科斯塔集团上年度惊人的海外利润,央行和集团目前可以紧急调动的黄金及硬通货储备,总计约折合七千六百万里拉。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破产君主眼红的现金。”
马尔凯蒂补充道:“集团可以进一步压缩短期投资,一周内还能再挤出约九百万里拉,但这几乎是极限了。”
“但现金不是全部。”央行行长巴尔迪接口,他思维缜密,“我们可以提供一套组合拳:一部分现金(动用央行和科斯塔集团的特别储备金),再加上一笔面向埃及政府的紧急贷款。贷款条件可以苛刻一些,以埃及的海关关税、甚至是未来运河分红的一部分作为抵押。这样既能减少我们当下的现金压力,又能长期捆绑埃及的经济。”
“好,”亚历山德罗赞许地点头,“巴尔迪,立刻核算我们能动用的最大现金额度,并草拟贷款方案。西尔维奥·马尔凯蒂,科斯塔集团调动一切可用的流动资金,配合央行行动。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全部44%(那会彻底激怒英国,我们也没那么多钱),而是尽可能多地吃下一部分,哪怕10%,甚至5%,每一股都代表着未来在地中海和东方事务中的话语权。”
蒙特贝罗子爵抚着他精心修剪的短须,露出老牌外交官的狡黠笑容:“英国必然施加巨大的政治压力,甚至军事威胁。我们需要外交策略来平衡,或许…可以暗中鼓励埃及人引入其他竞标者,比如法国?法国也是运河公司的重要股东和大债权人,他们绝不会乐意看到英国一家独大。我们可以向法国暗示合作的可能性,至少让他们站出来牵制英国,让埃及人有底气待价而沽。”
“很好的策略。”亚历山德罗眼中闪过锐光,“子爵,你立刻给驻开罗大使发指令,让他正式向伊斯梅尔帕夏提出我们的收购和贷款方案,态度要诚恳,条件要‘优厚’(当然是对我们优厚),并私下暗示,引入意大利平衡英国,符合埃及的长远利益。同时,通过秘密渠道与法国方面接触,必要时引入法国应对英国军事威胁。”
命令被迅速下达,意大利的国家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财政部和央行连夜计算着数字;科斯塔集团的资金通过复杂渠道开始汇集;外交官们活跃在巴黎和开罗的沙龙与宫廷之间。
一场围绕苏伊士运河股份的金融、外交混战,悄然拉开序幕。亚历山德罗站在地图前,凝视着那条连接地中海与红海的细线,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金钱的游戏,更是一场关乎意大利未来百年国运的战略博弈。他手中的牌不多,但他必须打出最精巧的组合。
开罗,赫迪夫宫廷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英国特使态度强硬,几乎将收购视为理所当然,带来的仿佛不是购买协议,而是一份最后通牒,给出的价格也充满了帝国式的傲慢。伊斯梅尔帕夏虽然财政破产,但并非毫无脾气,英国人的盛气凌人让他倍感屈辱。
就在这时,意大利代表团的出现,打乱了英国人的节奏。他们带来的方案复杂却显得更有“诚意”:一笔足以缓解燃眉之急的现金首付;一笔看似条件优惠、实则抵押物苛刻的长期贷款;总价或许略低于英国的纯粹现金报价,但给了埃及一个看似不那么“一边倒”的选择。
局势瞬间复杂化。蒙特贝罗子爵指示下的意大利外交官们展现出高超的技巧。他们不再仅仅是买家,更是“困境中值得信赖的朋友”和“地区平衡的维护者”。他们不断强调那笔救命贷款的重要性,以及将股份部分卖给意大利所能带来的“政治多元化”——暗示一旦英国完全控制运河,埃及将彻底沦为附庸。
谈判桌下,科斯塔集团强大的商业网络和情报系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精准的“游说”、针对关键人物的“咨询费”、以及无处不在的商业情报,如同润滑剂般悄无声息地影响着谈判的走向。埃及政府内部也分裂成“亲英”、“亲意(实为待价而沽)”和“观望”等不同派系。
谈判变成了漫长而激烈的拉锯战。英国对半路杀出的意大利搅局者暴跳如雷,动用了包括暗示皇家海军地中海舰队“例行巡航”在内的一切施压手段。意大利前方谈判团队则据理力争,寸土必争,同时又保持策略灵活性,底线明确:必须拿下部分股份,撕开一道口子。他们一边顶住压力(以引入法国、德国等回应英国威胁),一边不断将英国的高压姿态巧妙地透露给埃及人,加剧他们的疑虑。
经过多轮令人筋疲力尽的交锋、威胁、妥协和幕后交易,一场持续数日的拉锯战终于落下帷幕。英国的政治压力固然强大,但伊斯梅尔帕夏在破产的恐惧和维持权力的本能驱使下,最终采纳了“平衡策略”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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