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宸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踉跄着撞开了野羊坡暗桩那扇破旧的木门。
他浑身湿透，衣衫褴褛，左肩一道被流矢划破的伤口虽不深，但鲜血混着泥污，看起来触目惊心。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脱力而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完成任务后的亢奋。
“你……”暗桩老者被惊醒，看到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进屋，迅速关好门。
“东西……拿到了……”陈宸从怀中掏出那几张被汗水、雨水和血水浸得有些模糊的纸条，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他们……在拆军械……卖给……黑风寨……”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关键词，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下倒去。
暗桩老者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安置在简陋的床铺上，熟练地检查伤口，清洗、上药、包扎。
看着陈宸肩头那狰狞的伤口和少年脸上不符合年龄的坚毅与疲惫，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叹，更有深深的忧虑。
这小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但他捅破的，是天大的窟窿！
陈宸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期间，暗桩老者寸步不离，一方面照顾他，另一方面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土围子遇袭、奸细逃脱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附近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盘查也严格了许多，好在暂时还未查到这偏僻的野羊坡。
当陈宸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肩头火辣辣的疼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酸软，但精神却恢复了不少。
“醒了？”暗桩老者端着一碗温热的野菜粥走过来，“先把东西吃了。你带回来的东西，我看过了……”他语气沉重，“小子，你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黑云隘的胡成现在肯定像条疯狗一样在四处搜捕！还有那黑风寨……那是北疆一带最有名的马匪，心狠手辣，跟狄人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军械卖给他们，跟资敌无异！”
陈宸挣扎着坐起身，接过粥碗，狼吞虎咽地喝了几口，暖流下肚，才感觉恢复了些力气。
他眼神锐利：“正因为如此，证据才必须尽快送出去！胡成他们现在肯定急于销毁证据、撇清关系，甚至可能……会对我们灭口！”
老者脸色一变，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陈宸斩钉截铁，“按照预定方案，分头走！你立刻销毁所有痕迹，前往三号备用联络点隐匿。我伤好一些，就另寻路线返回书院。”
“可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陈宸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闪失。快！”
老者看着他决绝的眼神，知道劝不动，也不再犹豫，立刻开始行动。
当天夜里，伤势稍缓的陈宸和处理好手尾的暗桩老者，在沉沉的夜色中，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悄然离开了野羊坡，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消失无踪。
清风书院，夜凰书房。
烛火摇曳。
夜凰看着韩青山刚刚通过听雨阁特殊渠道紧急送回的、来自陈宸的密信和那几张纸条的抄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冰层碎裂，闪过一丝凛冽的寒芒。
“拆解军械，勾结马匪，疑似京城有人插手……”她低声自语，指尖在那抄本上“刘侍郎”、“黑风寨”以及那个模糊的奇特徽记上轻轻划过。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
这不仅仅是边关武将贪墨，更可能牵扯到京城高层的政治斗争，甚至通敌叛国！
陈宸这次，确实是捞到了一条足以搅动风云的大鱼，但也将他自己和书院，置于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胡成丢了如此重要的证据，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他背后的人，更不会允许此事曝光。接下来，必然是疯狂的反扑和灭口。
“先生，我们该如何应对？”侍立在一旁的王铁柱忍不住问道，脸上难掩忧色。
他虽然不知全部细节，但从夜凰凝重的神色和韩教习匆匆离去的行为，也能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压抑。
夜凰抬起眼，目光扫过王铁柱，以及闻讯赶来的陈大虎、张瘸子等人。
“慌什么？”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鱼儿既然已经咬钩，接下来，就是收线的时候了。”
她站起身，走到那幅北境地图前。
“铁柱。”
“学生在！”
“你立刻带几个人，以采购药材和修缮房屋为由，分批前往我们在邻县暗中盘下的那几处产业，检查防御工事，储备粮食清水，做好应对冲击的准备。所有人员，即日起进入戒备状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随意出入。”
“是！”王铁柱凛然应命。
“大虎。”
“先生您吩咐！”陈大虎摩拳擦掌。
“你带一队人，配合石小石和赵小五，将书院外围三十里内，所有可疑的踪迹、陌生的面孔，都给我盯死了！尤其是通往黑云隘和邻县的方向。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以最高警报传回。”
“明白！保证连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进来！”陈大虎拍着胸脯。
“张老。”
“在。”张瘸子躬身。
“动用你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不惜代价，查两件事：第一，京城刘侍郎近期的动向，尤其是与北疆有关的。第二，黑风寨的详细情况，老巢位置，核心头目，近期活动范围。要快！”
“这就去办。”张瘸子眼中精光一闪，领命而去。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地从夜凰口中发出，如同在棋盘上落子，从容不迫，将可能到来的风暴层层分解，预先布置。
最后，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对侍立在阴影中的石小石吩咐道：“传信给韩青山，让他不必急着回来。带着原件，绕道而行，确保安全。同时，让他设法将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北疆军中，与胡成、刘侍郎不是一路的那几位将领。尤其是，那位以刚正不阿、且与刘侍郎素有嫌隙的赵老将军。”
石小石默默点头，身影融入黑暗。
书房内只剩下夜凰一人。
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
她知道，陈宸带回来的证据，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可以斩除奸佞，为书院立威，甚至为陈宸积累重要的政治资本；用得不好，则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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