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之内,颠簸如浪中孤舟。
小乙伸手,揭开了那女子蒙面的黑布。
布下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果然是彩莲。
她的眼中,惊恐尚未散尽,见了小乙,便如见了救命的稻草。
“彩莲姑娘,我是小乙。”
他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只受惊的林鹿。
“小乙……”
两个字出口,积蓄已久的恐惧便如决堤江水,轰然宣泄。
“呜呜呜……”
哭声凄切,闻者心碎。
小乙伸出手,却停在半空,只是温声道:“别怕,没事了。”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道,彩莲的哭声渐歇,只是身子依旧在不住地发抖。
安慰好了彩莲,小乙的目光,才重新落向那名被他挟持了一路的红衣女子。
他挪开了那柄一直横在她脖颈上的北邙弯刀。
刀锋撤去,一道浅浅的红痕留在那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如同一道血色的玉环。
那女子一声不吭,只是眼神冷得像一块冰。
小乙将那柄华贵的弯刀缓缓插回她腰间的刀鞘,动作沉稳。
“噌”的一声轻响,刀入鞘中。
他后退半步,在这狭窄的车厢里,依旧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姑娘,实在抱歉。”
“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那女子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眸子里像是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比任何咒骂都更具分量。
小乙并不在意,继续解释道:“姑娘放心,我辈行事,只为救人,绝无伤你之意。”
“待我们到了安稳去处,定会毫发无伤地送姑娘回去。”
那女子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嘴角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讥诮。
车帘一掀,年虎那颗硕大的脑袋探了进来,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随之涌入。
“我说小乙,你心也太大了。”
他看了一眼那安坐不动的红衣女子,瓮声瓮气道:“这等扎手的丫头,不捆结实了,是怕她半夜不给你一刀?”
小乙摇了摇头,淡然道:“虎哥放心,不会。”
年虎撇了撇嘴,又打量了那女子几眼,嘿嘿一笑。
“看她这身穿戴,还有那柄刀,在北邙那边,怕不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大小姐吧。”
“我说,把她抓回去,往大将军面前一送,这可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有什么封赏。”
年虎的话音未落,那女子冰冷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一团怒火。
“无耻之徒!”
她的声音清冽,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今日若不放我,来日定教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小乙眉头微皱,对年虎道:“虎哥,莫要再说了。”
他又转向那女子,语气诚恳:“姑娘,我这位兄长只是玩笑之言,你莫要当真。”
“我说话算话,只为救人,到了地方,一定放你安然离去。”
那女子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到了他身旁仍在抽泣的彩莲身上。
“这是你的婆娘?”
她问得直接,眼神里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
小乙一怔,随即摇头:“姑娘误会了。”
“在下也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罢了。”
那女子闻言,冷笑一声,语气中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你们这般拿命去拼?”
小乙闻言,竟也笑了。
“姑娘此言差矣。”
“你不也是个女子?”
那女子神情一滞,随即眼中高傲之色更甚,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哼,我与她,怎能一样。”
一句话,便划开了云泥之别。
车厢内,再度陷入了死寂。
只有车轮碾过官道的声音,单调而持续。
老黄的鞭子使得极有章法,马车快而不颠,在暮色四合的荒野上,如同一支黑色的箭矢,朝着北仓府的方向疾驰。
抚远军的驻地,已在望。
不过十里路程。
小乙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懈了些许。
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正被苍茫的夜色吞噬。
此次救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即将功成。
就在他心神微散的这一刹那,一股巨大的惯性猛然传来。
整个人,几乎被从车窗甩将出去。
“吁——”
是老黄勒停了马车,那骏马发出一声痛苦而急促的悲鸣。
车,停得太急,太死。
“老黄,怎么了?”
小乙心中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回答他的,却是车外年虎沉如铁石的声音。
“小乙,护好彩莲姑娘!”
只这一句话,小乙便知,出大事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推开车门,跃下马车。
眼前的一幕,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前方道路之上,不知何时,已立着十数道黑影。
他们尽皆黑衣蒙面,跨坐马上,如同一尊尊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拦住了唯一的去路。
夜风吹过,卷起他们黑色的衣袂,也卷来了浓得化不开的杀气。
年虎手持钢刀,立于车前,对着那群黑影发出一声怒喝。
“来者何人?胆敢拦我抚远军的马车!”
为首那黑衣人,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刀,刀锋在微光下闪过一抹幽冷的寒芒。
“少废话。”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冰冷的石头在摩擦。
“把人交出来,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人?
是彩莲,还是……
小乙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他不及多想,转身便从车厢里那红衣女子的腰间,再度抽出了那柄弯刀。
动作比上一次更快,更狠。
冰冷的刀锋,再一次架上了那截白皙的脖颈。
他挟着那女子,立于车门前,对着那群黑衣人厉声喝道:“你们谁敢再上前一步,我便一刀杀了她!”
他本以为,这些人,当是来营救这名女子的北邙人马。
用她做人质,应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那群黑衣人看到他挟持着红衣女子现身,非但没有半分忌惮,眼中反而迸发出了更加凛冽的杀意。
为首那人,甚至没有半句废话,手中长刀一挥。
“杀!”
十数匹战马,同时启动,马蹄踏地,声如奔雷,卷起漫天尘土,直冲而来!
完了。
小乙心中冰凉一片。
这些人,根本不是来救她的。
这念头一闪而过,小乙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手腕一转,不再用刀挟持那女子,反而一把将她推回了车厢之内。
“待在里面,别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老黄与年虎也已怒吼着迎了上去。
两道身影,如同两块投入激流的顽石,瞬间与那冲杀而来的黑衣骑兵撞在了一起。
刀光迸现,血花飞溅!
小乙则守在马车之前,手中弯刀舞成一团光影,拼死抵挡着从侧翼冲杀过来的敌人。
好在年虎与老黄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搏杀经验何其丰富。
二人以快打快,一个照面,便有数名黑衣人惨叫着坠马。
他们迅速解决掉身前的敌人,回身护在了小乙左右。
三人背靠马车,结成了一个稳固的犄角之势。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十数骑,一番冲杀下来,竟只剩下了七八人。
剩下的黑衣人勒住马头,在不远处重新集结,看着三人的眼神,愈发阴冷。
没有言语,没有迟疑。
他们再次催动胯下马匹,发起了第二轮冲锋。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不再各自为战,而是结成阵型,利用战马的冲击力,轮番冲杀。
人高马大,势大力沉。
每一次刀锋的碰撞,都震得小乙三人虎口发麻,气血翻涌。
他们只能拼命格挡,左支右绌,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然而,就在这危急存亡之刻,车厢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那名红衣女子,竟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手无寸铁,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马车旁边,看着前方的惨烈厮杀,脸上看不出是惊是惧。
一名黑衣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个机会。
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调转方向,如同一支离弦的黑箭,举着雪亮的钢刀,直奔那红衣女子而去!
杀机,扑面而来。
那女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竟是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越来越近的冰冷刀锋。
眼看,便要香消玉殒。
“小心!”
小乙暴喝一声,也顾不得身前的敌人,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如炮弹般横移出去。
一个闪身,他已挡在了那女子的身前。
“铛!”
他手中的弯刀,险之又险地架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让他整个人向后滑出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然而,他挡住了一刀,却露出了身后的空当。
另一名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寒光一闪。
手起,刀落。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
一刀,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砍在了小乙的右臂之上。
剧痛,如潮水般瞬间席卷了全身。
小乙闷哼一声,右手一软,那柄借来的北邙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汩汩流下,瞬间染红了衣袖。
可是,他竟没有倒下。
在那黑衣人第二刀劈来之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个狼狈的倒地翻滚,恰好滚到了那红衣女子的脚边。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左臂,依旧死死地将她护在了身后。
仿佛一头生命垂危,却仍要守护幼崽的孤狼。
“小乙!”
年虎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手中钢刀横扫,逼退眼前的敌人,回身一刀,便将那偷袭小乙的黑衣人拦腰斩断!
先前袭击红衣女子的那名黑衣人见状,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背后的年虎,而是举到向前,似乎是要以命搏杀。
小乙此刻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他半跪在地上,右臂的伤口深可见骨,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冰冷的一刀。
就在这时,那名被他护在身后的红衣女子,却动了。
她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俯身捡起了小乙掉落在地上的那柄弯刀。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耳边传来的,却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小乙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红衣女子手持弯刀,身形如风,竟是一刀捅穿了那名正与年虎缠斗的黑衣人的胸口!
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小乙,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那女子持刀而立的背影,看着她身上飞溅的血迹,脑中一片空白。
她……竟然在帮自己?
终于,随着最后一名黑衣人被老黄一刀枭首,这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落下了帷幕。
夜风吹过,卷起浓重的血腥味。
四周,只剩下尸体和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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