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晨雾似纱,浸着一层薄薄的凉意。
婉儿已经起身。
她为小乙收拾着行囊,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院中沉睡的安宁。
一件件衣物,仔细叠好,抚平每一道褶皱。
那褶皱,便如她心头的褶皱,怎么也抚不平。
她又取来水囊,灌满了清水。
还有几块干巴巴的烙饼,用油纸细细包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包袱递给早已立在门口的小乙。
他一直看着她,目光沉沉,像化不开的墨。
婉儿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眼底却有水光一闪而过。
“小乙哥,你放心去吧。”
这几个字,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小乙接过包袱,只觉得有千钧之重。
他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马蹄声自青石板上响起,渐行渐远,终至悄不可闻。
婉儿的身影,却依旧立在晨风里,像一尊望夫的石像。
许久之后,她没有回房。
而是转身,独自一人,坐在了院中那方冰冷的石凳上。
天色一点点亮了,阳光穿透云层,却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暖意。
燕妮端着木盆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婉儿。
她将木盆重重一放,快步走了过去。
“婉儿姐,是不是小乙哥欺负你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火气,像护崽的母鸡。
“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婉儿缓缓摇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燕妮,我没事。”
燕妮哪里肯信,她蹲下身,盯着婉儿的眼睛。
“是不是小乙哥变心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直直戳了过来。
婉儿的心猛地一抽,脸上却依旧挂着那抹浅淡的笑。
“没有没有,小乙哥一直很在乎我。”
“那……”
燕妮还想再问。
婉儿却打断了她,目光飘向了院墙之外的远方。
“燕妮,我如今的身份,你也知道。”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我不可能成为小乙哥的正妻。”
“未来,你势必会有一个真正的大嫂。”
燕妮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一把抓住婉儿的手。
“婉儿姐,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公平?”
婉儿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燕妮的手背,像是安慰,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过,我只要能留在小乙哥的身边,能和他在一起,就知足啦。”
“姐姐,我……”
燕妮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婉儿忽然笑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有了些神采。
“好啦,不说我了,你和年虎怎么样了?”
燕妮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婉儿姐,你说什么呀!”
“你们俩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呀?”
婉儿的调侃,冲淡了方才的沉重。
燕妮跺了跺脚,嘴硬道。
“我们俩,啥也没有。”
“年虎这小子,就是个憨货!”
婉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赶明儿有机会,我来和他说道说道。”
“不理你了,我去干活儿了。”
燕妮像只受惊的兔子,害羞地跑开了。
院子里,又只剩下婉儿一个人。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站起身,走回了那间属于她,却又仿佛不完全属于她的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长路漫漫,风尘仆仆。
马蹄踏碎了一路的山光水色。
小乙终于抵达了抚远军营。
那座矗立在边境的钢铁雄城,带着一股肃杀与苍凉之气。
他再一次见到了陈天明。
这位大将军似乎刚刚从沙场点兵归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铁与汗的味道。
“你小子,倒挺快!”
陈天明看见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前脚进门,你后脚就跟来了。”
小乙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姿态恭敬。
“大将军,小乙不敢耽搁。”
陈天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好,那你就尽快去一趟北邙吧。”
“嗯,小乙明天就动身。”
小乙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不过,小乙此去,还需要大将军再帮小乙一个忙。”
陈天明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什么忙?”
“红菱姑娘上次曾告诉小乙,她最喜欢吃一种叫‘百草香’的点心。”
小乙说出这句话时,神情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
“小乙想请大将军,派人准备一些。”
陈天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
“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就是这个!”
小乙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天明,继续说道。
“还有一些上好的红布,再来几坛我们这边最好的酒。”
陈天明笑声渐收,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明日便可与你一同出发。”
“多谢大将军。”
小乙再次躬身一礼。
他想起临行前,又去见过一次赵衡。
叔叔的话,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
那些话,让他这一路上,也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有些事,既然无法抗拒,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这桩皇帝钦定的政治联姻,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压在了他的身上。
谁也更改不了。
他唯一能做的,不是反抗,不是逃避。
而是将这桩婚事,变成自己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要俘获红菱的心,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握住北邙的脉搏,才能控制住将来的局势。
所以,才有了这“百草香”,这红布,这好酒。
每一样,都是一把攻心的钥匙。
小乙在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自己变了。
从前那个只想守着婉儿过安稳日子的少年,已经死在了这条风尘仆仆的路上。
现在的他,变得连自己都快要不认识了。
他开始学会了算计,学会了利用,学会了将人心当作棋子。
这种感觉,让他陌生,也让他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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