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夜明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径直走向了丁默邨官邸的方向，手里拿着那份厚重的、由田中贤二亲手制定的“天罗地网”安保预案。他已经在这份预案的扉页上，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自己连夜“研究”的批注。
他要在丁默邨面前，表现出一个极度负责、忠心耿耿，甚至到了有些吹毛求疵地步的“中方安保总协调”的完美形象。
丁默邨的办公室里，正飘散着上等雪茄的浓郁香气。他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闭着眼睛，享受着一名新来的女秘书为他轻轻地揉捏着太阳穴。
听到通报声，丁默邨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但看到进来的是楚夜明，他脸上的不悦立刻收敛了几分，挥手让女秘书退了出去。
“夜明啊，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主任。”楚夜明快步上前，姿态恭敬地将那份写满了批注的安保预案，双手奉上。
“卑职连夜研究了田中课长的这份‘天罗地网’计划，实在是……叹为观止。”
楚夜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田中贤二不遗余力的吹捧。
“这份计划，从宏观布局到微观细节，几乎都堪称完美。卑职反复推演了数十遍，都找不出任何明显的漏洞。田中课长，不愧是帝国最顶尖的精英。”
丁默邨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没有说话，但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爽。
他当然知道田中贤二厉害，但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到自己的手下，尤其是自己最看重的手下，如此露骨地吹捧日本人。这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无足轻重的陪衬。
楚夜明将丁默邨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棋，已经走对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但是，主任，卑职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哦？”丁默邨终于来了兴趣，他放下茶杯，示意楚夜明继续说下去。
“这份计划，太完美了。”楚夜明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但也正因为它太完美，所以，它是一份属于日本人的完美，是一份属于特高课的完美。”
“在这份计划里，我们七十六号，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配角。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必须严格按照田中课长的部署来进行，几乎没有任何自主发挥的空间。”
这句话，像一根精准的针，狠狠地扎进了丁默邨内心最敏感、最虚荣的那根神经上！
他最在乎的是什么？是权力，是脸面！
这次“影佐”阁下来沪视察，是轰动整个上海滩的大事。如果最后安保工作圆满成功，所有的功劳都会记在特高课和田中贤二的头上，他丁默邨和七十六号，顶多就是个“协同有功”。
可一旦出了任何纰漏，这口黑锅，日本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甩到他这个“中方负责人”的头上！
丁默邨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那肥硕的身体从沙发上坐直，向前倾了倾，一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夜明。
“说下去，你有什么想法？”
楚夜明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充满了“忠诚”与“谋划”的语气，献上了自己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主任，卑职以为，我们不能如此被动。”
“田中课长的计划虽然周密，但终究是纸上谈兵。我们七十六号，才是真正熟悉上海这片土地的‘地头蛇’。我们应该，也必须，在这份计划里，加入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丁默邨的眼中，爆发出了一丝贪婪的光芒。
楚夜明趁热打铁，继续煽动道：“卑职斗胆提议，我们可以在田中课长现有的三条主路线之外，由我们七十六号，独立规划并负责一条‘最高保密等级’的第四备用路线！”
“这条路线，将由我们的人进行勘探，由我们的人进行布防，甚至连路线图，都只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
“此举，其一，可以向‘影佐’阁下和日本军方，展现我们七十六号并非只会听命行事的庸才，而是具备独立规划重大安保任务的专业能力！”
“其二，”楚夜明的语气变得更加充满了诱惑力，“一旦主路线真的发生意外，而‘影佐’阁下最终在我们的路线上化险为夷，那这份天大的功劳，将完全由主任您，由我们七十六号独享！特高课，将彻底沦为我们的背景板！”
“这，才是在日本人面前，真正扬眉吐气的大好事！”
丁默邨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护驾有功”，而得到南京方面和日本军方双重嘉奖的光辉场面。
楚夜明看着他那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模样，抛出了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块诱饵。
“为了让这条路线显得更加‘真实’和‘专业’，卑职甚至建议，我们可以在安保会议上提出，由我们七十六号，在这条新路线上，主导进行一次高强度的‘反刺杀’内部实战演习！”
“这样一来，我们不仅能借此机会，检验并提升我们自己队伍的反应能力和实战水平，更能让日本人看到，我们并非只会纸上谈兵！”
这个建议，堪称神来之笔。
它将一个暗藏杀机的阴谋，完美地包装成了一个旨在“表功”、“揽权”、“练兵”的阳谋。
丁默邨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一拍大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过度兴奋，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好！好啊！夜明！你真是我的子房！我的孔明！”
他几步走到楚夜明面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与倚重。
“这个建议，太好了！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觉得，楚夜明不仅是一把足够锋利的刀，更是自己肚子里那条最贴心的蛔虫，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为他递上最想要的答案。
“就这么办！”丁默邨当即拍板，语气不容置喙。
“在下一次的联合会议上，你把这个提议给我正式抛出去！我倒要看看，他田中贤二，有什么理由拒绝我们七十六号的这片‘赤诚之心’！”
楚夜明低着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激动。
“卑职，定不辱命！”
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丁默邨的支持只是第一步，他成功地为自己的刺杀计划，争取到了来自最高层的“官方授权”。
但真正的难关，在于如何说服那个多疑、谨慎、已经将自己视为头号威胁的田中贤二。
在下一次的联合会议上，楚夜明将如何与他的宿敌，展开新一轮的正面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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