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滴汗刚落地,苏牧阳的指尖还悬在半空。
他盯着那只飞蚁坠地的位置——草叶焦黑,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燎过。那歪斜的“轮”字残痕还在地上,像谁用烧红的铁签子刻出来的。
神雕突然展翅,羽翼拍出一声闷响,双爪紧扣岩面,头颅转向南方山道。它没叫,但脖颈上的黑羽根根竖起,连尾翎都绷成一条直线。
苏牧阳没动。
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巧合。虫子不会写字,更不会自燃。这是信号,是挑衅,也是预告。
他缓缓收回手,擦了把脸上的汗,肩头旧伤隐隐抽搐,像有根锈铁丝在里面来回拉扯。七遍剑诀耗得狠,筋骨发酸,五脏六腑都像被拧过一遍。可他知道,现在不能坐,一坐下就可能睡过去,再睁眼,或许就是敌人杀到门前。
他抬脚,往前踏了一步。
就在这时,林子里走来一个人。
灰袍,斗篷罩头,脚步轻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佩兵刃,双手拢在袖中,走路时身子微微前倾,像背着重物。他每走七步,就停一下,仿佛在等风过去。
神雕喉间滚出低吼,爪子在地上划出三道白印。
那人走到石台前,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封黑函,函口封着暗红蜡印,印纹是个扭曲的轮形图案。他把信放在石台上,退后三步,双手合十,低头行礼,动作僵硬得像木偶。
然后转身就走。
苏牧阳没拦。
那人走得极快,几步就融入松林,身影一闪便没了,连枝叶都没晃一下。轻功诡异,不走寻常路数,更像是贴着地面滑出去的。
神雕扑腾两下想追,被苏牧阳抬手止住。
“别去。”他说,“送信的不是对手,是道具。”
他盯着那封黑函,没急着碰。蜡印泛着油光,像是用人血调过的朱砂。他拔出腰间短匕,用刀尖轻轻一挑,封印应声裂开,没炸,没毒烟,也没机关。
他抽出里面的黑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
“七日后,断崖坪,子时相见。胜者主江湖,败者葬黄土。金霸天绝笔。”
字是用血混墨写的,笔锋凌厉,每一划都像刀砍斧凿,力透纸背。他拿指腹蹭了蹭,墨迹未干,还能闻到一股腥气。
这不是伪造。
能写出这种字的人,内力早已入骨,一笔一画都能杀人。而且——这语气太熟了。狂、狠、偏执,带着前世被挫骨扬灰也不服的劲儿。
果然是他。
苏牧阳慢慢把信折好,塞回信封,又用匕首挑了块石头压在上面。他没烧,也没撕,就这么晾着,像在等什么人回头来看。
他抬头看天。
云层厚重,压得低,可就在他视线抬起的瞬间,一道阳光劈下来,正好照在脸上。不烫,但刺眼,逼得他眯起眼。
他忽然笑了。
“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敢露脸了?”
他喃喃道:“我还以为你要躲在影子里一辈子,靠几个小喽啰放谣言、使绊子。结果呢?亲自写战书,约时间,定地点——金霸天,你是真不怕死啊。”
他把匕首插回腰带,走到潭边,弯腰掬了捧水泼在脸上。水冰凉,激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甩了甩头,湿发贴在额角,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神雕踱步过来,低头蹭了蹭他的肩膀,像是在确认他还站得住。
“放心,”他说,“我没倒,也不会倒。”
他转身走向石缝,那里插着他的玄铁重剑。他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剑身嗡鸣,震得掌心发麻。他没挥,只是横剑胸前,低头看着剑刃上的水珠滚落。
“你说他选七天后,子时,断崖坪……什么意思?”
神雕歪头看他。
“第一,断崖坪四面透风,无遮无挡,适合他那种大开大合的路子。第二,子时阴气最重,他练的是邪功,借势。第三,七天……刚好够我养伤、练招、找帮手。”
他冷笑一声:“但他忘了,我最不怕的就是明牌。”
他松开剑柄,让重剑重新插回石缝,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他要光明正大打一场,那我就奉陪到底。不过——”
他弯腰捡起那块压信的石头,掂了掂,忽然一甩手,石头飞出三十丈,砸进对面山壁,“轰”地激起一片碎石。
“——我不一定非得按他的规矩来。”
神雕长啸一声,振翅冲天,在空中盘旋一圈,又落回原地。
苏牧阳走回石台,拿起那封战书,走到火盆边。火盆是小龙女留下的,炭还没灭,冒着青烟。他把信扔进去,火焰“呼”地蹿高,黑纸卷曲、焦化,最后化作灰烬,随风散了。
他看着最后一片灰飘走,低声说:“从现在起,我不再躲流言,不再查阴谋,不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转身,面对神雕,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里:
“他要战,我便战。但这一战,不是为我苏牧阳出风头,也不是为了证明谁更强。”
他抬手指向潭水:“是为了这潭里的鱼还能游,是为了山外那些不知道金霸天是谁的老百姓还能安心吃饭,是为了以后的孩子学武,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护人。”
神雕仰头,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鸣。
苏牧阳走回石缝,再次拔出玄铁重剑。
这一次,他没摆“引化发”的起手式,而是双脚分开,稳稳扎了个马步,剑尖朝地,双臂自然垂落,呼吸变得极慢极深。
他开始练剑。
不是攻,是守。
每一剑都沉稳厚重,像在替身后的人挡刀。剑风不起尘,不裂石,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连神雕都不再走动,静静蹲在一旁。
练到第五遍,他忽然停下。
抬头看向北方。
断崖坪的方向。
风从那边吹来,带着一丝铁锈味。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七天……”
他刚开口,远处山道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刚才那个送信人。
这脚步稳、缓、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他眯起眼。
神雕猛地展开双翼,挡在他身前。
脚步声在林外停下。
接着,一枚玉片从树梢飘落,打着旋儿,正好落在他脚边。
他低头看去。
玉片正面刻着三个字:“缓则达”。
背面那道剑痕,和他昨夜留在树上的焦印,分毫不差。
他弯腰捡起玉片,攥在手里。
然后,他把玄铁重剑重新插进石缝。
“师父……”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想让我慢。”
他抬头,望向松林深处。
“可有时候,慢,是因为有人比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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