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被拿下后的第三日，维新同盟召开全体会议。这一次，会议厅内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各司衙代表、各族首领肃然而坐，无人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陆鸣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崔小玉立于他身侧，依旧是一身素净制服，面色如冰，眼神淡漠，仿佛三日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抓捕与她毫无关系。
“肃静。”陆鸣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寂静。“今日召集诸位，是为通报王朗一案的处置结果，并整肃同盟纪律。”
他微微侧身，示意崔小玉上前。
崔小玉向前一步，手中捧着一卷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玉简，那是《维新同盟章程》的正本。她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清冷如寒泉击玉，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经查，功过司副主事王朗，利用职权，勾结外力，篡改核心流程数据，意图破坏地府秩序，证据确凿。其行为已严重触犯《维新同盟章程》第十三条、第十五条及《地府阴律》第七百四十二条。”
她略微停顿，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依据章程赋予本参事处之权责，并报经判官殿核准，”崔小玉的声音陡然转厉，字句清晰，如同冰锥凿击，“现对王朗作出如下裁决：”
“一，剥夺其功过司副主事职衔及一切相应权责；”
“二，其魂晶剥离，封印于判官殿镇魂塔底，刑期百年；”
“三，封印期间，其魂体交由刑罚司严加看管，不得与任何外界接触；”
“四，其名下所有功德、资产，尽数罚没，充入同盟公库，用以抚慰因其行为受损之无辜魂魄。”
每宣布一条，台下众人的脸色便白一分。尤其是“魂晶封印百年”这一条，让不少魂魄倒吸一口凉气，几位资历较浅的官员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不敢与崔小玉对视。
魂晶是魂魄本源，剥离封印百年，几乎等同于魂飞魄散，即便百年后得以释放，也必将元气大伤，修为尽毁。这是地府律法中对非十恶不赦之魂最严厉的惩罚之一。
崔小玉宣读完，合上章程玉简。整个大厅死一般寂静。激进派如厉羽，脸上也收起了平日的张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保守派如文老官，更是垂首不语，心中凛然。所有人都被这毫不留情、完全依照章程办事的冷酷手腕所震慑。
陆鸣的目光始终落在崔小玉身上。他看到她宣读裁决时，那握着章程玉简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这个细微的肉体反应，与她冰冷的面容、平稳无波的语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陆鸣心中猛地一揪，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章程得以严格执行的欣慰，有对王朗咎由自取的冷然，但更多的，是对崔小玉此刻状态的痛惜与愧疚。他知道，这看似无情的“规则之刃”，每一次挥动，都在切割着她自己残存的情感。
崔小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那瞬间的失态，或者说，她已用绝对的理性将其压制。她转向陆鸣，微微颔首：“处正，王朗案关联人员，已查明并缉拿归案。”
陆鸣沉声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阿罗与范无救、谢必安押着四名魂体黯淡、神色仓皇的吏员走入大厅。为首者，正是那个负责后勤的内鬼赵四。另外三人，也皆是近日被查出与王朗有过秘密往来、或在流程数据上动过手脚的底层官吏。
证据被一一展示，铁证如山。当崔小玉开始宣读对他们的惩处时：
赵四听到“削去职衔，罚往寒冰狱服役三十载”时，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另一名吏员则忍不住哭嚎出声：“大人饶命！小的一时糊涂啊！”声音凄厉，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刺耳。
剩余两人也是魂体剧颤，几乎难以维持人形。
然而，面对这些或绝望或哀求的反应，崔小玉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宣读惩处条款的语速未有分毫变化，目光平视前方，仿佛那些哭嚎与瘫软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她依旧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依律宣布完对四人的惩处，或削职，或罚役，或封印数年，条条援引章程法条，无一丝偏颇，仿佛眼前不是崩溃的魂魄，只是需要处理的卷宗条文。
这份极致的“无动于衷”，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令人胆寒，将“规则之刃”的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当最后一名内鬼被带下，大厅内依旧鸦雀无声。新旧两派的代表们都沉默了，彻底领教了何谓“法不容情”。
“法立，则天下治。”陆鸣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惊魂未定的面孔，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日之事，非为立威，而为明纪。然法之严，终为护善。望诸君引以为戒，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共筑清明之府，方不负我等革新之志。散会。”
这番刚柔并济的总结，稍稍驱散了厅内过于肃杀的气氛。众人默然行礼，各怀心思地依次退去。
大厅内，最终只剩下陆鸣和依旧挺直脊背、面无表情的崔小玉。
陆鸣看着她苍白而平静的侧脸，心中沉重感愈发强烈。他注意到，即便在众人散去后，她紧绷的肩线也未见丝毫放松。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而崔小玉，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自己手中那卷冰冷的章程玉简，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已缩于这尺牍条文之间，再无其他。
这把“规则之刃”，锋芒毕露，震慑了宵小，却也让他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因绝对理性而筑起的无形壁垒。
整顿纪律的目的已然达到，但如何修复这执刀之人内心的创伤，打破这层壁垒，或许才是他接下来面临的、更艰难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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