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市的生意,异常火爆。
无数被这鬼天气搞得心神不宁的食客,都下意识地将顾记餐馆当成了最后的避风港。
他们宁愿在门口打着伞,排着长队,也要进来吃上一口热饭,求一个暂时的心安。
顾渊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
而就在店里最忙碌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
是渡鸦。
他今天没有再摆摊,也没有再提什么合作。
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食客,安静地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等到终于轮到他时,店里的菜品,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份酸汤肥牛了。
“一份酸汤肥牛,一碗白饭。”
他将几张崭新的钞票放在柜台上,声音嘶哑地说道。
顾渊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转身进了后厨。
当那份酸爽开胃,热气腾腾的酸汤肥牛被端上桌时。
渡鸦没有像其他食客那样狼吞虎咽。
他只是慢悠悠地吃着,姿态优雅得像一个正在享用晚餐的贵族。
仿佛周围那些充满了烟火气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直到他将碗里最后一口汤都喝完,他才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然后,对着那个正准备收拾碗筷的顾渊,淡淡地开口。
“老板,借一步说话?”
顾渊擦拭桌子的手顿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周围那些还在高谈阔论的食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后院。”
……
后院,那间被改造成客房的雅舍里。
檀香袅袅,驱散了空气中那股潮湿的霉味。
顾渊给自己和这个不速之客,各倒了一杯茶。
“说吧,什么事?”
“老板快人快语。”
渡鸦笑了笑,摘下了那副一直戴在脸上的墨镜,露出了只有一片纯粹漆黑的眼眸。
他本能地想去探查这间屋子的虚实。
但当目光在接触到屋内那袅袅升起的檀香时,却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被一股不容侵犯的力量给挡了回来。
他心中一凛,那股属于黑渡的桀骜和试探瞬间收敛了不少。
他知道,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蕴含着他看不透的规矩。
他不动声色地将翘起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坐姿也变得端正了几分。
“老板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凡响。”
他看似在赞美茶水,实则是在为自己刚才的试探行为找台阶下。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跟老板您…做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一个情报。”
渡鸦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一个…关于江里那个东西的情报。”
“老龙王?”
顾渊闻言,轻轻放下茶杯,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反而用一个更准确的称呼,点明了对方的来意。
渡鸦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连第九局都还没搞清楚的东西,眼前这个老板竟然已经知道了它的代号。
他那原本想用来交易的姿态,不自觉地就矮了半分。
“我们摆渡人,称它为…江主。”
渡鸦咳嗽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
“它和提灯人、报丧人一样,都是从‘井’里爬出来的东西。”
“只不过,它比那两个家伙,更古老,也更…聪明。”
“它没有像其他恶鬼那样,一出来就到处搞破坏。”
“而是第一时间,就钻进了江城这条水脉的龙眼之中,也就是护城河的最深处。”
“然后,它就开始用自己的规则,慢慢地侵蚀和同化整条江的水脉。”
“当然,它也不是一帆风顺。”
渡鸦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百年前,它刚冒头的时候,就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铁匠,用一根钉子给钉在了龙眼上,沉睡了近百年。”
顾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对面铁匠铺的方向,声音平淡的问道:“镇河钉?”
“老板果然知道。”
渡鸦毫不意外,反倒有一丝赞赏从眸中一闪而过。
“可惜的是,再硬的钉子,也锈不过人心和时间。”
“那根钉子,早在几年前一次所谓的河道清淤工程中,就被当成普通的废铁给挖了出来,现在还躺在市博物馆的仓库里蒙尘呢。”
“而它,也在经过这几年的沉淀和那个钟声之后,渐渐苏醒了。”
“最近这场连绵不绝的雨,就是它的手笔。”
“它在用这种方式,将整座江城,都变成它的‘域’。”
“等到江水彻底淹没这座城市的时候,就是它…彻底苏醒的时候。”
“到时候,整个江城,都将变成一座水下的鬼城,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其中所蕴含的恐怖真相,却让正在门外偷听的苏文,听得是手脚冰凉。
“第九局的人呢?”
苏文终于还是没忍住,隔着门帘小声地问了一句。
他那属于道家传人的正义感,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渡鸦的讲述被打断,微微侧身,朝门帘的方向轻飘飘地扫了一眼。
“小道士,大人说话,别插嘴。”
他甚至没有刻意释放气息。
但那冰冷刺骨的视线,却让门帘后的苏文瞬间如坠冰窟,下意识地就捂住了嘴,再也不敢出声。
“第九局?”
渡鸦收回目光,对着顾渊嗤笑一声:“他们现在,自保都难。”
“那个从京城来的第一局巡夜人,虽然厉害,但他被背钟人给死死地牵制在了城西。”
“而江城第九局剩下的那些人,光是处理城里这些被雨水污染后冒出来的小鬼,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真正的大麻烦,不在岸上,而在水里。”
门帘外,苏文那因为紧张而加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顾渊将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轻轻地在桌面上放了一下,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屋内那股冰冷的气息瞬间消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苏,”
他对着门帘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说道:“听完了就去把外面的地拖了,客人都走光了,别在那儿杵着当门神。”
门帘猛地一晃,随即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苏文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渊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咕哝了一句:“好奇心比煤球还重,也不知道随了谁。”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渡鸦,问道:“那你呢?”
“你们摆渡人,就这么看着?”
渡鸦脸上的嗤笑微微一僵。
他黑眸悄然收缩,审视着眼前这个不过是轻放茶杯,便轻易瓦解了他气场压迫的年轻老板。
“看来…老板您这里的茶,比我想象的还要烫手。”
他自嘲地笑了笑,将之前那份试探彻底收敛了起来。
“我们?”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们只是生意人。”
“它污染了江城所有的水,却唯独绕开了我们摆渡人常走的那几条阴路。”
“对我们这些来说,这就等同于一份写在水上的合同:‘井水不犯河水’。”
“那意思很明确,它污染水源,制造死亡,而我们,则负责将这些新生的魂魄给渡走。”
“这可是一笔…足以让我们这个组织,都为之疯狂的买卖。”
他的话里,充满了商人的贪婪和冷酷。
“所以,”
顾渊看着他,“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坏消息?”
“不全是。”
渡鸦摇了摇头,漆黑眸底间,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我只是觉得,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了。”
“江主虽然厉害,但它忘了,这条江,可不是它一个人的。”
“那个棺材船主,最近也开始在江面上活动了。”
“还有那个在江边看门的老头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更别提…还有您这家深藏不露的小店了。”
“江城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所以,我决定…两边下注。”
他看着顾渊,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这个情报,就当是我送给老板您的见面礼。”
“我只希望,等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老板您这家店,还能给我留个位置,喝杯热茶。”
“毕竟您这里的规矩,是一碗饭换一个故事,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用茶水,轻轻地画了一个“衡”字。
“我...很喜欢。”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
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对着顾渊,抱了抱拳。
“告辞。”
他转身便走出了后院,消失在了外面的雨幕之中。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顾渊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个残留的“衡”字。
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拿起那个已经空了的茶杯,走回了前堂。
“苏文,”
他对着那个还在假装洗碗的员工,喊了一声。
“打烊了,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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