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的省城，宛如一个正在经历青春期的少年，既有着传统的底蕴，又透露出对新事物的好奇与探索。这座城市正处于新旧交替的阶段，旧的建筑和街道与新的高楼大厦和现代化设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
1 月 5 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时，林栋踏出了火车站的大门。他的耳边还回荡着广播里传来的“迎接新世纪”的激昂口号，这声音仿佛在告诉他，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站前广场上，一座崭新的电子显示屏格外引人注目。它矗立在那里，循环播放着元旦晚会的精彩片段。屏幕上，王菲和那英的身影在舞台上闪耀，她们的歌声《相约 98》如同一股温暖的春风，在寒风中飘荡，远远地传开。
林栋站在广场中央，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活力与变化。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息，那是新年的味道。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憧憬。
“这边！”江慧玲穿着件枣红色的羽绒服，举着两袋热豆奶朝他挥手。她的书包上挂着只毛绒企鹅挂件，是去年圣诞节时流行的款式，“我爸单位的车刚送我到这儿，说科技馆今天有新年特展，多了台能模拟飞船对接的机器。”
林栋接过豆奶，包装袋上印着“维维豆奶”的字样，是他在家常喝的牌子。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航天模型图解，封面已经被父亲用牛皮纸仔细包过，边角还贴着透明胶带——昨晚收拾行李时，父亲举着胶带念叨：“去见大学教授，书本得像样点，别让人觉得咱小地方来的不讲究。”
科技馆的红色穹顶下，几个穿着军大衣的工作人员正往墙上贴海报，“新世纪·新科技”的字样用烫金字体印着，旁边还贴着张神舟飞船的黑白照片。林栋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前世他只在新闻里见过神舟五号升空，没想到2000年时，国家的航天计划已经在悄然酝酿。
“别发呆了，快进去吧，第一堂讲座八点半开始。”江慧玲拉了拉他的胳膊，指尖碰到他手腕上的电子表——那是父亲用第一笔电器销售款买的，卡西欧的基础款，在当时已经算时髦物件。
阶梯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劣质煤烟混合的味道。前排坐着些省城重点中学的学生，不少人背着印着“牛津词典”字样的书包，手里翻着1999年版的《物理竞赛教程》，书页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林栋和江慧玲在后排找了位置坐下，刚掏出笔记本，就听见前排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雪湖市那个是打篮球的，怎么也来凑竞赛的热闹？”
“估计是学校为了凑数吧，这种小地方的学生，能懂什么相对论？”
江慧玲攥紧了手里的笔，笔杆上的漆都快被磨掉了。林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在笔记本上写下“等会儿让他们见识下”，字迹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他想起去年打联赛时，也总有人说“雪湖市的队伍肯定一轮游”，可他们最后打到了全国八强——实力从来不是靠嘴说的。
讲课的老教授戴着副厚厚的玻璃平底眼镜，说话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当讲到“物体运动的相对性”时，他拿起讲台上的粉笔盒：“就像你们镇上的拖拉机，站在路边看是动的，坐在上面的人看就是静的，这就是爱因斯坦说的参照系。”
这个接地气的比喻让林栋豁然开朗。他立刻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篮球场，用红笔标出自己突破时的位置，蓝笔标出防守队员的移动路线——原来打球时的“错位防守”，本质上就是参照系的变化。
“你这画的是战术图？”江慧玲凑过来看，忍不住笑了，“教授要是看到，肯定觉得你把物理课上成篮球赛了。”
“本来就相通嘛。”林栋指着图上的箭头，“你看，当我以每秒5米的速度突破，防守队员以每秒3米的速度回防，相对速度就是2米每秒，这和飞船追空间站的道理一样。”
正说着，教授忽然点了他的名：“最后排那个穿蓝校服的同学，你来解释下什么是惯性系？”
林栋站起来，脑子里闪过父亲开拖拉机时的场景：“就像拖拉机在平路上匀速开，里面的人扔苹果，苹果会笔直落下；要是突然刹车，苹果就会往前滚——这就是惯性系和非惯性系的区别。”
教室里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笑声。教授却点了点头：“这个例子很生动。物理本来就藏在生活里，能从身边事悟出道理，才是真懂了。”
课间休息时，林栋去走廊上打电话。公用电话亭里飘着股烟味，他投了两枚一元硬币，拨通了家里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传来维修铺熟悉的电钻声。
“喂？栋啊？”父亲的声音带着喘，“刚在装那台新微波炉，智能的，带遥控器的那种，你王叔说这是新世纪的新鲜玩意儿，非得让我给他留一台。”
“卖得好吗？”林栋问。
“好得很！”父亲的声音亮了起来，“现在街坊都知道咱‘林记电器’卖的是新式样，两个学徒忙得脚不沾地，我正琢磨着再盘个库房呢。对了，薛老今天来铺子里，说给你捎了本《太极拳谱》，等你回来教他用电脑看航天新闻。”
挂了电话，林栋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心里踏实得很。维修铺的忙碌和科技馆的知识，就像他生活的两条腿，少了哪条都走不稳。
下午的实验课在计算机房进行。房间里摆着二十台老式cRt显示器，屏幕嗡嗡作响，运行着doS系统的天文软件。林栋刚坐下，就听见旁边的男生在抱怨：“这破机器还没我家的486快，怎么模拟行星轨道？”
“能用来计算就不错了。”江慧玲熟练地敲着键盘，输入轨道参数，“我爸说他们单位刚换了奔腾二代，比这快十倍，不过得两万多块呢。”
林栋心里一动。他网吧里最贵的机器也才五千多，还是攒的兼容机。他忽然想起维修铺进的那些国产电器，价格比进口的便宜一半，性能却差不了多少——或许电脑也能走这条路？等回去后，可以试试攒几台高性价比的机器，说不定能打开销路。
“你看这个参数对不对？”江慧玲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屏幕上的模拟行星正偏离轨道，像个投篮偏出的篮球。
林栋凑过去，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公式计算器：“万有引力常数输错了，应该是6.67x10^-11，你多打了个负号。”他边说边调整参数，“就像投篮时力气用大了，肯定会偏。”
江慧玲的脸颊有点红，赶紧低下头改参数。屏幕上的行星重新回到轨道，平稳地绕着恒星转动，像个完美的上篮。
实验报告交上去时，指导老师看着他们的数据，惊讶地说：“你们不仅算对了地球的近日点进动，还把火星的轨道也模拟出来了？”
“我们用了篮球抛物线的补偿原理。”林栋指着报告上的公式，“火星的椭圆轨道可以分解成匀速圆周运动和径向振动的叠加，就像投篮时的水平速度和垂直速度。”
老师听得直点头，在报告上打了个鲜红的“优”：“你们两个很会举一反三，这才是学物理的好料子。”
傍晚离开科技馆时，街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下，有人骑着嘉陵125经过，车后座绑着台崭新的彩电，喇叭按着滴滴作响。林栋和江慧玲并肩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前面有家灌汤包店，我爸说味道特别好。”江慧玲指着街角的招牌，“明天模拟赛结束，不管输赢，我请你吃。”
“还是我请吧。”林栋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是父亲给的集训费，“我赢了篮球赛的奖金还没花完。”
“那得看你能不能赢过我。”江慧玲扬起下巴，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物理可不是打篮球，光靠拼劲没用。”
“那走着瞧。”林栋笑着说。
路过音像店时，门口的大喇叭正放着周杰伦的《星晴》，“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的旋律在寒风里散开。林栋忽然觉得，自己和江慧玲就像这歌里唱的，一步一步地朝着各自的星星走去，偶尔交汇，却总能找到默契的频率。
回到住处，林栋趴在床上写日记。信纸是从家里带的，印着“雪湖市第一中学”的抬头，他写道：“2000年1月5日，在省城科技馆学到了很多，原来物理和生活、和篮球都有关系。爸的维修铺越来越好，薛老还想学电脑……明天要好好考，不辜负他们，也不辜负自己。”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把信纸叠好，放进钱包，和那张与姚明的合影放在一起。照片上的自己笑得有点傻，却眼神坚定——就像此刻的他。
窗外的月光透过老式木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林栋知道，明天的模拟赛会是场硬仗，就像曾经面对上海队的比赛一样。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赛场上的对抗，还是人生路上的挑战，他都会像追逐星辰那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因为他清楚，新世纪的大门已经打开，而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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