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年的夏天。
四九城的太阳刚爬过西砖胡同的房檐，刘平寇就醒了，一睁眼看着墙上的挂历，嘟囔道‘时间真快啊，又半年过去了’。
他穿好褂子，趿拉着布鞋往院里走。
葡萄架上挂着串青葡萄，得再等俩月才甜，他伸手拨了拨，转身去喂鸟了。
鸟笼挂在石榴树杈上，是只靛颏儿(蓝的)，昨儿从德胜门鸟市淘来的，正蹦跶着要食。
“急什么，少不了你的。”
刘平寇捏了把小米撒进去，声音慢悠悠的，带着四九城的懒劲儿。
这时候院门外传来自行车响，小五推着“新买的飞鸽”出来了，蓝工装洗得发白，袖口卷到胳膊肘。
小五嗓门亮，跟他当顽主那会儿一样，没改多少。
“爸，我上班去了。”
刘平寇“路上慢点，厂里要是有事儿，别硬扛，跟你佟叔商量着来。”
“知道了！”
小五跨上车，脚一蹬就出了胡同，车铃“叮铃”响了一路，骚包的不轻。
屋里林淼正收拾东西，帆布包上印着“为人民服务”，她还得在上几年，到时候看小九想不想接班。
“当家的，我走了，酱油不多了，晚上你别忘了买，粮票搁桌儿上了。”
林淼探出头说，头发用网罩得整齐。
刘平寇应着，进了厨房。
“得嘞，你放心去，中午我给小六弄点好吃的。”
小六在西厢房看书呢，桌上摊着《数理化通解》，56年出生的他，明年就要高考，这会儿正皱着眉算题。
“小六，歇会儿，爸给你煮了俩鸡蛋。”
刘平寇端着碗进去，鸡蛋还冒着热气。
小六“爸，不用，我等会儿再吃，这道题还没弄明白。”
刘平寇“再急也得吃饭，身体是本钱，当年我在机床厂值班，饿肚子可扛不住。”
正说着，对面房的门开了，小十揉着眼睛出来了，才12岁，个子已经蹿得不少，就是脸上还带着孩子气。
“爸，哥！”
小十喊了一嗓子，直奔厨房。
“爸我吃完就走，我跟卫全他们约好了，今儿去牛街拍洋画。”
“急什么，先把粥喝了。”
刘平寇盛了碗小米粥，又夹了块咸菜。
“跟人家玩归玩，别茬架，听见没？”
“知道啦！”
小十扒拉着粥，几口就喝完了，抹了把嘴就往外跑，帆布球鞋踩得砖地“哒哒”响。
刘平寇追到门口，只看见小十的背影，摇摇头笑了。
“这小子，跟小五小时候一个样，但是比小五野。”
上午的太阳越来越毒，胡同里的叫卖声也多了起来。
“磨剪子嘞——戗菜刀——”
挑着担子的师傅喊着，声音绕着胡同转。
刘平寇搬了把竹椅坐在葡萄架下，拿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菜谱。
今儿想试试“糟熘xx”，得用香醋才香，就是供销社的香醋总断货，得看运气。
正琢磨着，隔壁的张大妈挎着篮子过来了，篮子里是刚买的青菜。
“平寇，忙着呢？”
张大妈笑着打招呼。
“听说你家小五接了班，现在是保卫科队长了，真出息。”
刘平寇“嗨，就是混口饭吃，比不得您家小子，在部队当干部。”
刘平寇让了让“坐会儿？”
“不了，我得回去给老伴儿做饭。”
张大妈顿了顿。
“对了，昨儿我去供销社，听林淼说小六要高考，可得好好补补，我那儿有点花生，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刘平寇推辞着，心里却暖烘烘的，胡同里的邻里就这样，处得跟家人似的。
“别介，您留着吃，我们家里有。”
中午林淼回来了，帆布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账本和几张粮票。
“今儿人真多，一想你肯定不会去买酱油的，我给买回来了。”
林淼坐在葡萄架下歇气。
“王大姐跟我说，食品厂最近有桃酥，凭工业券能买，我跟她约好了，明儿一早去抢。”
“行，你看着办，要是人多，我陪你去。”
刘平寇把饭端上来，一盘青椒肉罐儿，一盘炒青菜，一大碗猪肉白菜粉条，还有几个咸鸭蛋，是前儿老家捎来的。
小六也从屋里出来了，伸了个懒腰。
“爸，妈，我刚才算完一套题，感觉不难。”
林淼给小六夹了筷子粉条。
“那就好，吃完饭再歇会儿，别太累。”
下午刘平寇去遛鸟，揣了包烟，往牛街那边走。
刚到街口，就看见一群半大孩子围着，里面有小十的声音。
他赶紧凑过去，就见小十跟江卫全、佟爱文、郭强家蹲在地上，正拍洋画呢。
江卫全是江洋家的老幺，比小十大，佟爱文是佟东家的，郭强家是郭祥家的，都是家里最受宠的，几个人凑一起，天天疯玩。
“你这不行，得用劲儿拍！”
小十拿着张“孙悟空”，对着郭强家的“猪八戒”拍下去，洋画翻了个面。
“赢了，这张归我了。”
郭强家“再来！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正玩得热闹，旁边过来个穿军绿褂子的小子，比他们大好几岁，是牛街的顽主，叫大柱子。
大柱子蹲下来，瞅了瞅地上的洋画。
“小屁孩，在这儿瞎晃什么？这地界儿不是你们该来的。”
小十抬头瞪他，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
“凭什么不能来？这又不是你家的！”
江卫全拉了拉小十的胳膊，小声说。
“别跟他吵，他以前跟小五哥下面的人混过。”
大柱子听见了，笑了笑。
“哦，你是刘建新的弟弟？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今儿不跟你计较，现在不是你哥的时代了，以后别在这儿玩，听见没？”
小十攥着拳头，没说话，大柱子站起来，晃悠着走了。
等大柱子走远了，郭强家才说。
“建军，咱还是走吧。”
“怕什么？”
小十梗着脖子，跟郭强家他们说。
“以后这牛街，说不定就是咱们的，这大柱子不就比我们大点吗，等着吧”
刘平寇在旁边看着，没出声，心里却琢磨：这小子，倒有股子冲劲儿，就是太愣，以后少不了惹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十身上沾了不少泥，林淼看着就皱眉头。
“你又去哪疯了？衣服都脏成这样。”
小十扒拉着饭，不敢看林淼。
“没干嘛，就在胡同里跑着玩。”
小六在旁边给小十上眼药。
“爸，他就是跟小伙伴闹了会儿，肯定没打架，衣服脏了也是玩的时候不小心弄的，不可能是打架斗殴弄的。”
刘平寇看了小儿子建军一眼，没戳穿。
“行了，吃完饭赶紧把衣服洗了，下次注意点。”
夜里，刘平寇坐在院里，看着石榴树，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改革开放”几个字，第二页香港，还有小鬼子国。
刘平寇不是没戳穿，只是以为小十最多也就是，打人家玻璃。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十今儿在牛街跟大柱子犯葛后，又去找他单挑了，以后还得有下文——大柱子那人，最记仇，哪儿能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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