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屏的第三天，楚颜接到了一通意外的电话，来自她曾经的大学室友、如今在文化圈小有名气的策展人苏蔓。
“颜颜！朋友圈看到你带着小骑士下江南了？真不够意思，到了皖南也不吱一声！”苏蔓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利，“我现在就在歙县，帮一个朋友筹备一个私人性质的徽文化雅集，明晚，地点在一个修复好的老院子里，叫‘万春堂’。怎么样，带你家公子过来玩玩？绝对小众，有吃有喝有看头，还能让孩子长长见识。”
楚颜有些犹豫。雅集听起来固然风雅，但毕竟是成人社交场合，她担心晨熙会觉得无聊，或者自己的注意力被分散。
她捂住话筒，征求儿子的意见：“晨熙，有一个阿姨邀请我们去一个晚上的聚会，有很多好吃的，还能看到一些古代的表演，你想去吗？”
正在研究民宿老板送的徽州木雕拓片玩具的季晨熙抬起头，抓住了关键词：“好吃的？像毛豆腐那种吗？”
楚颜失笑：“应该……不太一样，可能更精致一些。”
季晨熙想了想，又问：“那……要坐很久吗？像颁奖礼那样？”看来上次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不会，我们可以随时离开。”楚颜保证。
“哦，那好吧。”季晨熙点点头，继续摆弄他的拓片，似乎对这趟“夜游”并没有太大期待，但也不排斥。
楚颜这才回复苏蔓：“好，你把地址和时间发我。不过说好，以孩子为主，他要是待不住我们就先撤。”
“放心！保证让你家公子觉得不虚此行！”苏蔓打包票。
次日傍晚，歙县，万春堂。
这确实是一处精心修复过的徽州古宅，高墙深院，气度不凡。与白日的游客喧嚣不同，夜晚的万春堂灯笼高挂，光影摇曳，显得静谧而神秘。苏蔓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楚颜牵着季晨熙的手走来，眼前一亮。
“哇！楚颜你变了！”苏蔓上前拥抱她，又蹲下身看着季晨熙，“这就是晨熙吧？比照片上还帅！跟你妈妈一样，颜值担当！”
季晨熙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往楚颜身后缩了缩，但礼貌地说了声：“阿姨好。”
雅集的规模不大，约二三十人，多是文化界、艺术界的人士，衣着打扮都透着品味与随意。没有楚颜想象中正襟危坐的严肃，气氛更像是一个主题派对。长条案上摆放着精致的徽式茶点、当季水果，还有身着素雅旗袍的茶艺师在现场冲泡香茗。
苏蔓带着他们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很快，表演开始了。并非大型歌舞，而是一些小巧雅致的传统技艺展示：悠扬的古琴独奏、韵味十足的昆曲选段、一位老先生现场演示徽州三雕中的竹雕，刻刀在竹片上飞舞，栩栩如生的图案渐渐成型……
季晨熙起初还有些拘谨，小口吃着精致的绿豆糕，大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当一位身着汉服的小姐姐开始表演徽州民间舞蹈《嬉莲湘》时，她手中色彩鲜艳、叮咚作响的莲湘棍吸引了他的注意。小姐姐舞步轻盈，莲湘棍在她手中、肩上、膝间上下翻飞，敲击出清脆悦耳的节奏。
季晨熙看得入了神，连手里的糕点都忘了吃。
楚颜注意到儿子的专注，轻声在他耳边解释：“这叫莲湘，是一种民间舞蹈，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人们会跳这个来庆祝。”
这时，苏蔓凑过来，低声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比商业景点有意思？待会儿还有皮影戏，讲的是徽州商人闯天下的故事，小孩子肯定爱看。”
果然，皮影戏开场时，白色幕布上光影变幻，人物形象生动夸张，故事情节虽然简单（少年商人历经磨难终成功），却充满了奇趣。季晨熙彻底被吸引了，随着剧情发出小小的惊叹声。
楚颜看着儿子亮晶晶的侧脸，心里一片柔软。这种浸润式的文化体验，确实比走马观花的讲解更能触动人心。
中场休息时，众人自由交流。有人认出了楚颜，过来打招呼。楚颜从容应对，但话题总是不自觉地被引向商业投资。她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儿子似乎又悄悄绷紧了身体，就像在颁奖礼上那样。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短暂的“社交模式”可能让儿子感到了不安。她果断地结束了话题，对那位还想深谈的先生礼貌地说：“抱歉，王总，今晚主要是陪孩子，工作的事我们改天再约时间聊。”
对方识趣地离开。
楚颜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儿子身上，发现他正看着天井里的一口大水缸发呆。水缸里养着几尾锦鲤，在灯笼的光影下游弋。
“喜欢鱼？”楚颜问。
季晨熙摇摇头，指着水缸旁边立着的一个石雕物件：“妈妈，那个是什么？好像一个……蜗牛壳？”
楚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个石雕的“漩涡”状装饰，嵌在墙根。“那是‘螭首’，是排水口。下雨的时候，雨水会从屋顶流下来，顺着这个‘蜗牛壳’的嘴吐出去，很好玩对不对？”
她用形象的比喻解释着古建筑的实用功能，这果然引起了季晨熙更大的兴趣。他跑过去，蹲在螭首前仔细研究起来，还伸出小手摸了摸石头的纹路。
就在这时，楚颜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雪山头像。
是季诚。
楚颜心里一动，对儿子说：“晨熙，爸爸来视频了！”
季晨熙立刻抬起头，脸上绽放出惊喜，飞快地跑回楚颜身边。
楚颜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点了接听。屏幕亮起，出现了季诚的脸。他似乎是在宿舍或办公室里，背景是简单的书柜和一面国旗，穿着夏季作训服，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在看到屏幕这边的母子俩时，明显柔和了许多。
“爸爸！”季晨熙抢先喊道，小脑袋挤到镜头前。
“嗯。”季诚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你们在哪？背景挺别致。”他注意到了楚颜身后灯笼的光晕和古建筑的飞檐。
“在一个老院子里，参加苏蔓阿姨办的雅集。”楚颜把镜头转向周围，简单扫了一下环境，“有表演，有茶点，带晨熙来感受一下。”
“看起来不错。”季诚点头，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好玩吗？”
“好玩！”季晨熙用力点头，开始叽叽喳喳地汇报，“爸爸，我们看到跳舞了，小姐姐手里拿的棍子会响！还有皮影戏，白色的布上有人影在动！妈妈还说那个排水口像蜗牛壳……”他语言表达能力有限，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季诚耐心地听着，不时“嗯”一声，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楚颜把手机支在桌上的纸巾盒上，让父子俩能更好地“面对面”交流。她则在一旁，偶尔补充一两句，或者给季诚翻译一下儿子过于跳跃的叙述。
这时，皮影戏的下半场开始了，锣鼓点响起。季晨熙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扭着头想看，又舍不得和爸爸的视频。
楚颜看出了他的纠结，提议道：“这样吧，我们把视频开着，爸爸也能看到一点皮影戏，好不好？你就当爸爸也在陪我们一起看。”
这个提议得到了父子俩的一致同意。于是，有趣的画面出现了：手机屏幕里，是季诚沉稳而略带好奇的脸；手机屏幕外，是楚颜和儿子，以及前方不远处的皮影戏幕布。季晨熙一边看戏，一边不时地回头跟屏幕里的爸爸讲解：“爸爸，现在出来了一个大胡子坏人！”“哇，主角要打败他了！”
季诚那边很安静，只能隐约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他没有过多评论，只是偶尔说一句“小心点”或者“看清楚他是怎么赢的”。
在这种奇妙的“三方同框”下，皮影戏落幕了。雅集也接近尾声。
季晨熙心满意足地转回头，对着屏幕说：“爸爸，好看吗？”
“好看。”季诚的声音很肯定，“比爸爸在这里看的电影有意思。”
季晨熙得意地笑了，露出豁牙。
楚颜拿起手机，对季诚说：“不早了，我们准备回民宿了。你那边也快熄灯了吧？”
“嗯。”季诚看了一眼时间，“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他顿了顿，目光在楚颜和儿子脸上停留了片刻，低声说，“玩得开心。”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楚颜心里一暖。她点了点头：“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挂断视频，季晨熙还沉浸在兴奋中，拉着楚颜的手说：“妈妈，下次我们还和爸爸一起这样看表演！”
楚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
回民宿的路上，夜风清凉。季晨熙毕竟累了，走着走着就开始打哈欠。楚颜弯下腰，习惯性地想背他。
季晨熙却摇摇头，小手握成拳头，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妈妈也累了，我自己走。我是男子汉，像爸爸一样，不怕累！”
楚颜看着儿子明明困得东倒西歪却强撑着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想笑。她没有坚持，只是牵紧了他的手。
“好，那我们慢慢走。你看，天上的星星多亮。”
“嗯……比我们家里的亮……”季晨熙含糊地应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靠在楚颜的手臂上睡着。
楚颜放慢脚步，感受着掌心里那只小手的温度和依赖。今晚的万春夜宴，因为视频另一端那个“在场”的缺席者，变得格外不同。他们不再是母子二人的孤独旅行，而像是一场奇特的、跨越空间的家庭联动。
她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繁星如钻。千里共婵娟，原来科技真的可以缩短思念的距离。这个家，以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在徽州的夜色里，完成了一次短暂而温馨的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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