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后几天,天气彻底热了起来。午后,阳光白晃晃地照着,柏油路面蒸腾起袅袅的热浪。空气变得黏稠,偶尔吹过的风也带着暑气。校园里的香樟树变得枝叶繁茂,投下大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荫。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电风扇在头顶嗡嗡旋转的声音和同学们写字的沙沙声。窗子开着,外面是寂静的、被阳光晒得有些发蔫的世界。
突然,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甚至有些刺耳的“知了——”,毫无预兆地,从窗外那棵最高的梧桐树上炸响,瞬间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紧接着,仿佛是收到了信号,第二声、第三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蝉鸣。起初还有些稀疏、试探,但很快,这些声音就汇合起来,交织成一片高亢、绵密、不知疲倦的巨大声浪,充斥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整个夏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鸣叫声正式唤醒了。
同学们都被这声音吸引了,纷纷抬起头,好奇地望向窗外。有调皮的同学用手捂住耳朵,做出夸张的表情,引得周围一阵低低的笑声。
季晨熙也停下了笔,侧耳倾听。这蝉鸣声如此响亮,如此有穿透力,甚至盖过了电风扇的噪音。他记得自然课上学过,蝉的幼虫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好几年,甚至十几年,依靠吸食树根的汁液默默生长,直到某个夏天的夜晚,才破土而出,爬上树干,完成最后一次蜕皮,最终振翅高飞,用尽整个夏天来鸣叫、求偶,完成繁衍的使命,然后生命走向终结。
在地下沉默那么久,只为了一个夏天尽情的歌唱。
这个念头,让季晨熙心中一动。他不再觉得蝉鸣是吵闹的噪音,反而听出了一种悲壮而热烈的生命力。他想起自己——想起去年秋天那个接到噩耗、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颜色的自己;想起在漫长冬季里,默默思念、努力消化悲伤的自己;想起在春天里,一点点观察自然、从万物中寻找生命启示的自己……这大半年的时光,不也像蝉的幼虫期吗?在看不见的地方,经历着黑暗、孤独和缓慢的成长,积蓄着力量。
而现在,初夏来临,蝉开始鸣叫。而他呢?他感觉自己心中那片因思念而冰冻的土壤,也在温暖的阳光下渐渐松动,有什么东西,正酝酿着破土而出。不是遗忘,不是替代,而是一种新的理解,一种将悲伤转化为养分后,生发出来的、更加坚韧的平静和力量。他不再害怕听到别人提起爸爸,不再回避相关的话题,甚至能够主动地、平静地谈起,就像谈起一个出远门的、值得骄傲的亲人。他的“鸣叫”,或许不是声音,而是他更加挺直的脊背,更加专注的眼神,和更加懂得体谅妈妈的、温柔的心。
放学路上,蝉鸣依旧此起彼伏,像一场永不落幕的夏日交响乐。季晨熙和楚颜并肩走着,阳光把他们的影子缩成短短的一团。
“妈妈,蝉叫得真响。”季晨熙说。
“是啊,”楚颜用手扇着风,“夏天真的来了。蝉啊,在地下待了那么久,就为了夏天这几个星期的歌唱。”
“它们……唱得挺开心的。”季晨熙轻声说。
楚颜低头看了儿子一眼,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微微一笑:“是啊,因为它们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破土而出,见到了阳光,当然要尽情歌唱。”
回到家,季晨熙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去阳台看他的“小花园”。格桑花已经开出了第一朵花,粉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娇艳欲滴。胡杨苗又长高了一小截,叶片绿得发亮。他用喷壶给它们细细地喷了水,水珠在叶片上滚动,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他看着这些蓬勃的生命,听着窗外持续的蝉鸣,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安宁的喜悦。
晚上,楚颜在整理换季衣物,把厚重的冬装收起来。她拿出一件季诚以前常穿的、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犹豫了一下,没有放进收纳箱,而是轻轻抚平褶皱,挂回了衣柜里。季晨熙看到了,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帮妈妈把衣柜里其他的衣服也整理得更加整齐。
临睡前,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但偶尔还会有一两声倔强的鸣叫划破夜空。季晨熙在成长记录本上,新的一页,画了一棵夏天的树,树上用波浪线画满了代表蝉鸣的声音符号。树下,土壤里,他画了一只正在向上爬的蝉的幼虫。在树的旁边,他画了一个站在阳光下的、小小的背影。在画的旁边,他写道:
**【夏天到了,蝉开始大声唱歌。】_
**【老师说过,蝉要在地下住很久很久,才能爬到树上唱歌。】
**【我想,我好像也在地下住了很久。】
**【那个地下,叫“想念爸爸”。】
**【那里很黑,很安静,但我一直在长大。】
**【现在,夏天来了,我也要爬到我的“树”上去了。】
**【我不像蝉那样唱歌,但我要用更好的样子,好好生活。】
【爸爸,你听见了吗?这是我和夏天一起,为你唱的歌。】
通过初夏的蝉鸣,季晨熙为自己的成长找到了一个充满生命力的隐喻。他将那段沉默的悲伤期,视为必要的、积蓄力量的“地下时光”,而将现在的平静与坚强,视为破土而出后迎接阳光的“生命序曲”。那枚被珍藏的“平安方向牌”在抽屉里静默,而孩子的心中,已响起了属于自己的、充满希望的生命的和声。夏夜微热,万籁俱寂,唯有那断续的蝉鸣,和一颗年轻心脏有力的跳动声,预示着一段崭新的、充满光明的旅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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