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彻底平息了。
夜风吹过这片被炮火反复耕犁过的土地,卷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味道。
战士们拄着枪,靠着残破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满了黑色的硝烟与暗红的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每一个人的四肢百骸。
可他们的眼睛,却在探照灯的光柱下,亮得吓人。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里的步枪,仰天发出了一声嘶哑的、近乎破音的狂吼。
“赢了——!”
这一声,像一根被点燃的引信。
“我们赢了!”
“山本特工队,被咱们全歼了!”
“狗日的山本大木,被旅长一枪给崩了!”
“赢了!我们赢了!!”
雷鸣般的欢呼声,瞬间冲破了夜空的死寂,响彻了整个山谷。
压抑了太久的紧张,战斗中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战士们相互拥抱着,又哭又笑。
他们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战友的胸膛,感受着那份真实存在的、温热的体温。
他们还活着。
他们打赢了。
他们为野战医院惨死的乡亲和同志们,报了血海深仇!
李云龙被人从尸体堆里拽了出来,他后背的伤口已经被卫生员草草包扎过,可他浑不在意。
他咧着一张沾满血污的大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几个一营的战士冲过来,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了起来,高高地抛向空中。
“团长威武!”
“独立旅威武!”
李云龙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扯着嗓子吼道。
“威武个屁!”
“是旅长威武!”
“都他娘的别抛老子了,去把旅长给老子抛起来!”
战士们哄笑一声,又一窝蜂地冲向了刚刚走下山坡的李逍遥。
李逍遥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已经被高高举起。
他被抛向空中,落下,又被抛起。
他的眼前,是一张张因为狂喜而扭曲的、年轻而又质朴的脸。
他的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发自肺腑的欢呼。
李逍遥的心,也被这股纯粹的、炽热的情绪所感染。
他笑了。
在这场残酷的、充满了算计与血腥的复仇之战后,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欢呼的人群,投向院子另一侧的角落时。
那里的灯光昏暗。
战士们正一具一具地,将自己同志的遗体,从战场上抬下来,整齐地摆放在一起。
李逍遥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欢呼声,仿佛在瞬间离他远去。
世界,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成了两个部分。
一边是劫后余生的狂欢。
一边是永恒的、冰冷的寂静。
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默默地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赵刚正蹲在那里。
这位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此刻全无半分儒雅。
他的军装上满是泥土,双手沾满了凝固的血迹。
他正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年轻战士脸上的血污。
那个战士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
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被工兵铲劈开的伤口。
眼睛,却还圆睁着,仿佛在凝望着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夜空。
赵刚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怎么也无法将那双眼睛合上。
李逍遥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他伸出手,用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在那战士冰冷的眼皮上,缓缓向下。
那双圆睁的眼睛,终于闭上了。
仿佛只是睡着了。
赵刚抬起头,他的眼眶红得吓人,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逍遥。”
他只叫了一声名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逍遥没有说话,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片空地。
几十具遗体,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李逍遥或许都叫不出名字。
可他认得他们中的每一张脸。
那是训练场上,被他罚跑圈也依旧咧嘴憨笑的脸。
是食堂里,抢着多吃一个馒头的脸。
是战斗前,在他的动员下,涨得通红,高喊着保家卫国的脸。
而现在,这些鲜活的脸,都变成了冰冷的、青灰色的遗像。
李逍遥走到一具遗体旁。
他记得这个战士。
一个很腼腆的小伙子,叫王根生,是张大彪手下的兵。
就在昨天下午,这个小伙子还红着脸,找到他,问他。
“旅长,等打跑了小鬼子,仗打完了,我……我能回家娶媳妇不?”
李逍遥当时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当然能!不但能,我还要亲自给你当主婚人,给你包个大红包!”
王根生当时高兴得,敬礼的手都在抖。
可现在,他静静地躺在这里。
在他的身边,还放着半块没啃完的、沾着血的干粮。
李逍遥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他缓缓地蹲下身,默默地为王根生整理好那身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破烂不堪的军容。
将他胸前军装的扣子,一颗一颗,仔细地扣好。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走得体面一些。
不远处,李云龙也走了过来。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压抑的悲伤。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叶,卷了一根旱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呛人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双通红的牛眼。
一名卫生员,拿着一份伤亡统计名单,走了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旅长,政委,团长……”
“统计……统计出来了。”
“这一仗,我们独立旅……阵亡一百一十七人,重伤七十三人。”
一百一十七人。
这个数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赵刚拿着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名单,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一百一十七个鲜活的生命。
一百一十七个家庭的希望。
就这么,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寒冷的夜晚。
赵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转过身,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这是一个读书人,一个理想主义者,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战争最真实、最残酷的一面。
胜利的背后,从来不是鲜花与掌声。
而是用生命铺就的、一条血淋淋的道路。
李逍遥站起身,走到那一排排冰冷的遗体前。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举过头顶。
敬了一个无比庄重,无比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寂静的角落。
“弟兄们。”
“我们胜了。”
“山本特工队,一个不留,全他娘的被我们送下去给你们赔罪了。”
“你们,都看到了吗?”
“安心地走吧。”
“安息吧。”
“剩下的路,我们,替你们走下去!”
没有人回答。
只有呜咽的夜风,吹过战士们冰冷的面庞。
李云龙将手里的烟屁股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他也学着李逍遥的样子,挺直了腰杆,敬了一个军礼。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此刻,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无声地滑落。
赵刚慢慢地转过身,他擦干了眼泪,眼神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看着李逍遥,声音低沉。
“逍遥,你说,战争到底是什么?”
“我们用牺牲换来胜利,又用胜利去迎接下一次的牺牲。”
“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李逍遥放下手臂,他看着远处的天边,那里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可有多少人,再也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他平静地回答。
“直到我们的后代,可以不用再走我们这条路。”
“可以自由地,有尊严地,生活在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上。”
“可以不用再面对枪炮与屠刀,可以去争论豆腐脑是咸的还是甜的这种屁事。”
“那一天,就是头了。”
赵刚沉默了。
他咀嚼着李逍遥的话,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
是啊。
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所承受的一切牺牲。
不就是为了那么一天吗?
就在这时。
一名战士,满脸兴奋地跑了过来,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他跑到几位首长面前,一个立正,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
“报告旅长!政委!团长!”
“缴获!巨大的缴获!”
“我们把山本特工队那帮狗日的装备,全都清点出来了!”
“乖乖!那家伙,全是咱们没见过的洋玩意儿!”
“你们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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