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佩绪派出的求援信使,与其说是跑下山的,不如说是滚下来的。
他冲进李逍遥临时指挥部帐篷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从泥浆里捞出来的。身上的土布褂子被树枝和荆棘撕扯得不成样子,露出下面一道道血口子。脸上混着泥土、汗水和泪水,嘴唇干裂发白,一双眼睛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惊恐。
“报告!报告!”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帐篷里的人,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面上,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李总指挥!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帐篷里原本紧张而有序的气氛瞬间凝固。正在电话机旁与前线通话的通讯兵停下了摇动摇柄的手,几个围着地图低声讨论的作战参谋也猛地抬起了头。
赵刚一步上前,弯腰将那个几乎要瘫倒在地的信使搀扶起来,入手处能感觉到对方身体剧烈的颤抖。
“别着急,喘口气,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那信使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用一种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语调,将刘胜如何不听劝阻,如何带着几十号人私自下山偷袭,结果一头撞进鬼子预设的火力网,此刻正被死死包围,随时可能全军覆没的情况,用最快的速度倾吐了出来。
“……我们大当家的说,他糊涂,他该死!可那些都是咱们天堂寨的后生啊!求求您,李总指挥,看在咱们都是打鬼子的中国人份上,拉兄弟们一把!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他又挣扎着要往下跪。
帐篷里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李逍遥的身上,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神情。有对那些年轻人鲁莽行为的惋惜,有对战争残酷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沉重。
一名负责正面战场情报汇总的作战参谋,紧锁着眉头,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态度很明确。
“旅长,这件事……这是虎头寨的人不听号令,擅自行动。战场抗命,按纪律是要枪毙的。这个后果,理应由他们自己承担。我们没有义务,也没有多余的兵力,去为他们的鲁莽和冲动负责。”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负责后勤与兵力调度的参谋也立刻点头附和。他走到地图前,用铅笔头重重地点了点将军顶主峰的位置。
“旅长,楚军长的三五八团刚刚打退了鬼子的第一波进攻,伤亡不大,但弹药消耗非常严重。根据前沿观察哨的报告,鬼子正在把他们的步兵炮往前顶,明显是要进行近距离的直瞄射击。这意味着,鬼子更猛烈的第二波进攻随时都可能开始。”
“我们正面主阵地的压力非常大。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自身的预备队都捉襟见肘,实在不应该再分兵去救援一支不听指挥,甚至可以说是给我们添乱的‘友军’。”
这番话冷静而又客观,完全是从纯粹的军事角度出发。
“我同意。”又一名参谋开口了,“救援行动的风险太大了。那片区域地形复杂,敌情不明。鬼子既然能设下埋伏,就说明他们对那里的地形也有一定的研究。我们贸然派兵过去,万一救援不成,反而把我们自己的人也给陷了进去,那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为了几十个民团,动摇我们整个防线的根本,得不偿失。”
指挥部里,反对救援的声音成为了主流。这并非是冷血,而是在残酷的战争现实面前,指挥员们基于理性和大局做出的最符合逻辑的判断。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整体的胜利,局部的牺牲在所难免。
李云龙抱着胳膊,靠在一根帐篷立柱上,一言不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李逍遥。丁伟则低着头,手指在地图上反复比划着,似乎在计算着救援路线的风险。
赵刚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作为政委,他打心底里同情那些被围困的年轻人。但他同样明白,参谋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事实。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感性,就置全旅将士的安危于不顾。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沉重的铅块。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集中在了那个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年轻人身上。
李逍遥静静地听完了所有人的意见,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他迈开步子,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片被红色铅笔圈出的,标记为“刘胜部遇袭点”的位置上空悬停了片刻。他又抬头看了看地图上虎头寨所在的山头,那座山峰的轮廓像一头沉默的野兽。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地图,仿佛穿透了帐篷的帆布,望向了身后那片连绵起伏的、漆黑的山脉。在那里,几十万拖家带口的老百姓,正蜷缩在寒冷的夜风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支军队的身上。
许久。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在煤油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依次扫过帐篷里的每一个人。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救!”
只有一个字。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
那个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作战参谋愣了一下,本能地想再次开口劝阻。
“旅长,可是战场的风险……”
“没什么可是的!”
李逍遥的声音陡然提高,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我问你,他们是什么人?”
不等参谋回答,李逍遥自问自答。
“他们是中国人!是一支愿意拿起枪打鬼子的队伍!他们朝着小鬼子开了枪!就凭这一点,我们就必须救!”
李逍遥的眼神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充满了不容辩驳的锋芒。
“是,他们是鲁莽,是不听指挥,是捅了娄子!但他们的枪口,是对着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流的血,是为了保卫脚下这片土地!”
“如果我们今天,对这样一群正在跟鬼子拼命的同胞见死不救。那明天,在这大别山里,还有谁会把我们当成自己人?我们身后那几十万跟着我们背井离乡的父老乡亲,又会怎么看我们这支‘人民的军队’?”
“我们从南京城里杀出来,一路走到这里,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愿意拿起枪反抗的中国人,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活得有个人样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击在帐篷里每一个人的心上。那些刚才还坚持着“军事理性”的参谋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脸上感到一阵阵的发烫。
李逍遥走到那个还有疑虑的参谋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下来,却更加语重心长。
“记住,军事,永远要为政治服务。战场上,我们多救一个朋友,就等于少一个潜在的敌人。我们要在天堂寨这片地方扎下根来,就不能没有朋友。刘佩绪这块硬骨头,我们必须啃下来。”
“这一仗,我们救的不仅仅是刘胜那几十条人命。”
李逍遥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
“我们救的,是人心。是整个天堂寨上千民团,乃至整个大别山区所有还在观望的中国人的心!”
他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用一场漂亮的胜仗,将刘佩绪和他的虎头寨民团,彻底拉到自己战车上的绝佳机会。人心,有时候比一两个山头,比一两场战斗的胜负,要重要得多。
做出决定后,李逍遥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决断力,整个指挥部的气氛为之一变。
“李云龙!”
“有!”
李云龙早就等着这句话了,猛地从柱子旁边弹了出来,脚跟一并,胸膛挺得像座山,那一声吼,震得帐篷顶上的尘土都簌簌地往下掉。
“命令你,亲率一团一营,我们手里最精锐的一个营!立刻出发,执行这次救援任务!”
“是!”李云龙的脸上,露出了狼闻到血腥味时特有的笑容。
“记住,活着回来!”
李逍遥走到李云龙面前,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他盯着李云龙,一字一句,如同在下达一道军令状。
“老李,这次行动,给你两个任务。第一,把人,给我一个不少地,完完整整地救出来!第二,这一仗,要打得漂亮!要打出我们独立旅的威风!”
李逍遥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云龙的胸膛上。
“我要让虎头寨上上下下,从刘佩绪到他手下每一个团丁,都睁大了他们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我们独立旅的兵,是怎么打仗的!看看真正的仗,应该怎么打!”
“我要让他们从心底里明白一个道理,打鬼子,光靠一腔不怕死的血勇是不够的!还得靠脑子,靠战术,靠咱们手里这杆枪的本事!”
李云龙听完,咧开大嘴,嘿嘿一笑,那口标志性的黄牙在灯光下闪着光。
“旅长,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他一拍胸脯,发出“砰砰”的闷响。
“别的咱不敢吹,就论这打仗的本事,咱老李要是认了第二,就没人敢站出来认这个第一!你就瞧好吧!我保证把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囫囵个儿地捞出来,再顺手,把包围他们的那帮狗娘养的东洋杂碎,给收拾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不给他们剩下!”
李云龙领了命令,猛地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帐篷,那股子冲天的杀气,卷起帐篷的门帘,让外面的冷风都倒灌了进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仅仅十分钟后,一团一营的五百多名官兵,就在一片临时的空地上集结完毕。
这是一支从南京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精锐。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久经战火的沉静和冷酷。他们默默地检查着手里的武器,清一色的中正式步枪擦得锃亮,每个班都配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每个士兵的腰间和胸前的子弹袋里都插满了黄澄澄的子弹,武装带上还额外挂着四颗德制长柄手榴弹。
李云龙站在队伍前,没有长篇大论的战前动员。他只是用眼睛扫视了一圈自己的兵,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几个字。
“弟兄们!有咱们的同胞被鬼子包了饺子!总指挥命令我们,去把他们捞出来!”
“都听好了!给老子打出咱们一营的威风来!谁他娘的要是给老子丢了人,回来我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出发!”
没有多余的废话。这支如同黑夜中出鞘利刃的部队,在李云龙的带领下,没有走任何一条大路,而像一群幽灵,悄无声息地,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夜色和密林之中,朝着日军的包围圈,如同一支射出的箭,迅猛地穿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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