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荒原的尽头，地平线被一道缓慢移动的黑线割裂。
黑线在燥热的空气中扭曲、蠕动，渐渐清晰。
那是一支队伍。
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诡异到令人不安的队伍。
黑石部落的哨兵最先发现了他们，凄厉的号角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城墙之上，无数身影涌动，一张张刚毅的脸庞上写满了警惕。
数千名身形瘦长，皮肤上覆盖着细密暗绿色鳞片的蛇语族人，沉默地前行。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与荒原的酷热格格不入，让远处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
诡异的是，这支庞大的队伍，没有任何人携带武器。
他们驱赶着黑压压的牛羊群，牲畜的低鸣与哀叫汇成一片。他们用粗壮的圆木推着一座座小山般的矿石，车轮碾过沙土，发出沉闷的呻吟。
队伍的最后方，是数千名被绳索与镣铐串联起来的奴隶。
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眼神空洞，麻木地挪动着脚步，脖颈上的金属项圈在阳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光。
这不像一支军队。
更像一支正在进行部落大迁徙的商队，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搬了出来。
队伍的最前方，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他脱去了象征着智慧与权柄的大祭司长袍，只穿着一件最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麻衣。
他佝偻着身子，双手举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捧着三样东西。
一根盘踞着黑色小蛇的枯木权杖，一本由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厚重古书，一个盛放着粘稠碧绿色液体的水晶瓶。
蛇语部落的三大至宝。
部落权柄的象征，传承的根基，力量的源泉。
他，蛇语部落大-沙蝎，正捧着自己部落的一切，走向未知的审判。
当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终于看清了黑石部落的全貌时，他前行的脚步，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那是一堵墙。
一堵他从未想象过的墙。
黝黑的巨石无缝衔接，表面浇筑着一层狰狞的钢铁熔流，在荒原的烈日下反射出冰冷而残酷的光。
这不是部落的围栏。
这是……要塞。
是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属于王朝的基石。
他的视线越过墙垛，看到了那些守卫。
他们不再是过去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黑石族人。
统一的制式盔甲覆盖着他们壮硕的身躯，手中紧握的长矛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每一个战士的眼神都锐利而沉稳，身上流转的气息雄浑厚重，竟比他见过的血牙部落最精锐的战士，还要强悍数倍。
沙蝎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那根他紧紧攥了三天的、名为“或许神主只是虚张声势”的稻草，在此刻，被这堵墙，被这些战士，彻底碾成了齑粉。
这才几天？
短短几天时间！
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随时可能被荒原吞噬的弱小部落，竟已脱胎换骨，隐隐有了一丝真正“王朝”的威严与气象！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那个男人。
那个如神只般降临的男人！
“来者何人！”
一声爆喝，如同惊雷在平地炸响。
城墙之上，石山的身影出现。
他单手持着一柄狰狞的战斧，斧身由血牙酋长的兽骨巨斧重新熔炼锻造，斧刃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痕。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峦。
“开山”境的修为已经彻底稳固，举手投足间，一股厚重如大地的威压便朝着下方碾压而去。
沙蝎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堵象征着绝对力量的城墙。
在距离城门还有百米的位置，他停下了脚步。
然后，在黑石部落所有战士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在千里荒原上以阴狠和毒咒闻名的大祭司，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
沉重的闷响。
他身后的数千名蛇语族人，仿佛收到了无声的指令，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垮。
他们如同被狂风吹拂的麦浪，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杂音。
数千人的队伍，在这一刻，死寂无声。
“罪人，蛇语部落大祭沙蝎。”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卑微与忏悔。
“携全族上下，八千三百二十一口，及部落所有，前来向至高无上的‘神主’大人请罪！”
话音落下，他的额头狠狠地磕在了坚硬滚烫的土地上。
咚！
又是一声闷响，激起一圈尘土。
城墙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的黑石战士，都看傻了。
他们的呼吸停滞，眼睛因为过度震惊而睁大。
那可是蛇语部落的大祭司！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是一个比血牙酋长还要恐怖的存在。
传说中，他的毒咒可以悄无声息地覆灭一整支军队，他的名字，在荒原上是能让孩童止啼的梦魇。
现在。
这个传说中的恐怖存在，却跪在他们的城下，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石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冲击得心神巨震。
但他紧握着战斧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他只是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下方黑压压跪倒的人群，沉默地等待着。
等待那个唯一有资格发号施令的意志。
片刻之后。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林渊。
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黑衣，神情淡漠，仿佛眼前这数千人跪拜的盛大场面，不过是微风拂过水面，激不起半点涟漪。
在他的身边，还跟着一道身影。
那名同样身穿黑纱的少女，千夜。
她的气息已经完全内敛，不再有丝毫外泄，那双曾经被仇恨与疯狂占据的眼眸，此刻重新恢复了少女应有的灵动与清澈。
只是，在那清澈的深处，是对身旁那个男人绝对的、深入灵魂的臣服。
当沙蝎感受到千夜身上那股气息的瞬间，他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能感觉到！
那股属于“毒”之道的韵味，比三天前在蛇语部落时，精纯了百倍！恐怖了百倍！
那是一种质的蜕变！
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如此恐怖的力量，却温顺得如同一只家猫，完美地收敛在那个少女体内，并且，完完全全地臣服于林渊。
他，将一位未来的“毒道之神”，变成了一个侍女！
沙蝎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磕头的动作，也变得更加用力，更加虔诚！
咚！咚！咚！
“神主大人，罪人罪该万死！”
“罪人不该用那污秽的‘祭品’，来斗胆试探您的无上神威！”
“罪人愿献上蛇语部落的一切！献上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忠诚，我们的生命！只求能成为您脚下最卑微的仆人！为您，扫清您神座之前的一切尘埃！”
他高高地，将那三样代表着部落一切的至宝，举过了头顶。
林渊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没有温度，却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洞悉他灵魂深处最卑微的念头。
“你，很聪明。”
林渊的声音淡淡响起。
“聪明的人，总能活得久一些。”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些所谓的“贡品”。
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这些东西的价值，与一块路边的石头并无区别。
他只是，随意地屈指一弹。
咻！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由黑白二色神光交织而成的光线，瞬间撕裂了百米空间，精准无误地没入了大祭司沙蝎的眉心！
沙蝎的身体，猛地僵住！
下一刻，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浩瀚、神圣，却又带着绝对“掌控”与“支配”意志的恐怖力量，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那股力量瞬间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涌入他的每一寸经脉，最终，烙印在他的灵魂本源之上！
他那因为常年修炼毒功而早已干枯萎缩的经脉，在这一刻，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神泉，重新焕发出磅礴的生机！
他那停滞了足足数十年，再无寸进的修为瓶颈，在这一刻，竟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是……
神恩！
这是神明对最虔诚信徒的无上赏赐！
但，也就在同一瞬间，他清晰无比地感觉到。
自己的生死，自己的意志，自己的灵魂，从这一刻起，都被打上了一个永恒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一个属于“神主”的印记！
只要那个男人一个念头。
他，沙蝎，就会在瞬间，从肉体到灵魂，被彻底抹除，不留一丝痕迹。
沙蝎的心中，没有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怨恨与不甘。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席卷全身的狂喜！
是一股将命运彻底交出后，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神，接受了他的投诚！
“感谢神主，赐予新生！”
他再一次重重叩首，额头与大地碰撞，发出的声音却不再是卑微，而是充满了狂热到极致的崇敬！
林渊，不再看他。
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蚂蚁，又或者，只是随手给一只比较听话的狗，套上了一条项圈。
他的目光，越过了下方跪伏的数千名蛇语族人，望向了更远方，那片被血与火浸染了万年的广袤荒原。
他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也仿佛是在向这片沉寂了万年的古老大地，宣告一个崭新纪元的到来。
“从今日起。”
“千里荒原，当以黑石为尊。”
“所有部落，限三日之内，前来朝拜。”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蕴含着不容任何生灵质疑的绝对意志。
“——逆我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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