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把监控探头往樟子树上拧时,铁皮外壳刮着树皮,发出刺耳的声响。这玩意儿是镇上派出所给的,说是最近有偷猎的在周边晃悠,让她多留个心眼。可她总觉得别扭,这黑黢黢的镜头对着豆地,像只不眨的眼睛,看得人浑身发紧。
“装这劳什子干啥?”爷爷拄着拐杖站在坡下,烟袋锅子在晨光里泛着红,“山里的兽比人懂规矩,用得着这铁疙瘩盯?”
三秒没接话,调整好角度——镜头刚好能罩住篱笆和大半个豆田,连野蔷薇丛的缝隙都拍得清清楚楚。她按了下开关,屏幕亮起的瞬间,远处林子里惊起几只山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搅碎了清晨的宁静。
头几晚,监控里除了风吹草动,啥动静没有。三秒盯着屏幕看久了,眼皮打架,索性把显示器搬到炕头,夜里醒了就扫一眼。直到第五天凌晨,屏幕上忽然闪过两道灰影。
是母熊和小熊崽。
它们从林子里钻出来时,月光正落在豆田上,把豆荚的影子拉得老长。小熊崽比秋天壮实了不少,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却被母熊用爪子按住了——离篱笆还有三丈远呢,这老伙计就开始管着崽儿了。
三秒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攥着遥控器放大画面,看见母熊站在野蔷薇丛前,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又抬头望了望木屋的方向。它的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喉咙里低低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透过监控的麦克风传出来,沙沙的,却带着股熟悉的暖意。
小熊崽不甘心地往篱笆边挣,想去够去年留种的那半垄豆秆。母熊没打它,也没骂它,只是用尾巴卷住它的腰,轻轻往回一带。小家伙立刻安分了,却还是扭头望着那些干枯的豆荚,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它们没多待,就在蔷薇丛旁站了片刻。母熊用前爪扒了扒地上的枯叶,露出下面几颗野核桃——想来是冬天藏在这儿的,外壳冻得硬邦邦的。然后,它们转身钻进林子,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融进浓稠的夜色里,像两滴墨滴进了清水。
“瞧见没?”爷爷不知啥时候凑到了炕边,指着屏幕上残留的兽影,“人家知道你装了这玩意儿,特意保持着距离,这叫懂事。”
三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装监控是为了防偷猎的,没想过会把这对母子也当成“监控对象”。她摸了摸显示器,冰凉的外壳硌得手心发麻,忽然觉得这铁疙瘩根本拍不出啥——拍不出母熊扒开枯叶时的小心翼翼,拍不出小熊崽望着豆荚时的馋劲儿,更拍不出那声低哼里藏着的牵挂。
第二天,爷爷不知从哪儿翻出串红辣椒,用麻绳拴着,吊在了监控探头旁边。红得发紫的辣椒串在风里晃悠,阳光一照,像挂了串小火苗。他又往辣椒上撒了把艾草灰,呛人的味道顺着风飘出去,老远都能闻见。
“您这是干啥?”三秒看着那串辣椒,觉得滑稽又暖心。
“给老伙计报个信。”爷爷用烟杆敲了敲辣椒串,“这辣味是咱家的记号,告诉它们,人还在,家还在,啥时候来都行。”他指了指监控,“这铁疙瘩拍的是影子,咱这辣椒传的是心意,不一样。”
打那以后,监控里的兽影出现得勤了些。有时是清晨,母熊带着小熊崽来蔷薇丛旁喝露水;有时是傍晚,它们会在坡上晒太阳,远远望着豆田新冒的绿芽。但它们始终没越过那道无形的线,最多在辣椒串下站一会儿,像是在确认那股熟悉的味道还在。
有天夜里下了场小雨,监控镜头被打湿了,画面模模糊糊的。三秒看着屏幕里两个晃动的灰影,忽然觉得这机器真是多余。她想起暴雨夜母熊撞石头的闷响,想起野葡萄上的白霜,想起那些摆得整整齐齐的野核桃——这些东西,哪一样是监控能拍下来的?
“爷爷,咱把这玩意儿拆了吧。”她第二天一早就去找老人,“防偷猎的有巡逻队呢,犯不着用这东西膈应老伙计。”
爷爷正蹲在菜窖门口择蒜,闻言抬头看了看樟子树上的监控,又看了看随风摆动的辣椒串,忽然笑了:“早该拆了。山里的情分,是用鼻子闻的,用耳朵听的,用心记的,不是用眼睛看的。”
三秒爬树拆监控时,爷爷就在树下看着。她把那串红辣椒摘下来,重新挂回屋檐下,辣香混着艾草味飘得更远了。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母熊的低吼,不像是警惕,倒像是松了口气。
拆下来的监控被三秒扔进了柴房,蒙上了层薄薄的灰。她再也没看过那些录像,却比谁都清楚母熊母子的行踪——它们会在清晨的豆田边留下蹄印,会在蔷薇丛下藏起野核桃,会在辣椒串的香味里,确认彼此都好好地活着。
入夏时,陈老五来送草药,看见屋檐下的辣椒串,嘿嘿直笑:“你爷爷这老东西,懂行。山里的交情,讲究个‘心照不宣’,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三秒没说话,往他手里塞了把新摘的“土红豆”。风从豆田吹过来,带着辣椒的辣、艾草的苦、豆子的香,还有远处林子里若有若无的兽鸣,混在一起,酿成了独属于这片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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