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刚收住脚,草海的梯田就醒了。李大叔扛着木犁在田埂上转悠,犁铧上的锈迹被雨水洗得发亮,他时不时弯腰用脚丈量土地,鞋帮沾着的泥块簌簌往下掉。春花,你那农科所的资料能当饭吃?他的大嗓门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咱草海种土豆,行距一尺五,祖辈传下来的规矩,错不了!
我手里攥着那张泛黄的农技推广单,纸角被雨水浸得发皱。上面用红笔圈着行距二尺四个字,旁边还画着土豆植株的生长示意图,叶片舒展得像把小伞。大叔,农科所说宽行距通风好,能减少病害。我的声音被风刮得打了折扣,去年县农科站的试验田,宽行距的土豆比窄行距的增产三成呢。
三成?李大叔把木犁往地上一戳,犁柄在泥地里砸出个小坑,我种了四十年土豆,就没见过把行距放宽还能增产的。苗稀了,地里的草都比苗长得欢,你当这是种玉米呢?他蹲下身,用手指在泥地上划出两道线,看见没?一尺五,苗挨苗,风都透不进来,草才长不起来。
梯田里渐渐聚了些人,都是准备种土豆的乡亲。王婶挎着竹篮凑过来,篮子里装着拌好的种薯:春花是读过书的,农科所的话准没错。她男人张叔却摇头:老理儿有老理儿的道,李大叔种的土豆年年比别家多,他的法子错不了。
我看着争执的众人,忽然想起包里的卷尺。那是开学时父亲给买的,塑料外壳上还印着卡通图案。要不这样,我解开卷尺的锁扣,拉出亮闪闪的尺带,咱各留半亩地试种,您种一尺五,我种二尺,秋收时看谁的土豆长得好。
李大叔盯着卷尺上的刻度,眉头拧成个疙瘩。他烟袋锅里的烟丝燃着,火星在阴雨天里格外显眼。他猛吸一口烟,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要是你那宽行距真能长出大土豆,我李老三当众给你赔礼。
说干就干。李大叔的半亩地很快用木犁划出了浅沟,沟间距用脚步量得匀匀当当,他说自己的脚码是一尺二,走一步半正好一尺五。我拿着卷尺在旁边的地块量,每两根竹竿之间拉着绳子,确保行距刚好二尺,引得不少乡亲围过来看新鲜。
这丫头是来闹着玩的吧?有人在背后嘀咕,这么宽的行距,不是糟蹋地吗?我没理会,只顾着把种薯放进沟里,每个种块间距也比李大叔的放宽了五寸。李大叔在对面地里直摇头,你就等着瞧,苗长起来稀稀拉拉的,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播种完的那几天,草海总起雾。我每天清晨都去地里看,雾气像薄纱裹着刚埋下的种薯,仿佛能听见它们在土里呼吸的声音。李大叔的地块已经冒出了点点嫩芽,浅绿的芽尖顶着露珠,看着比我的地块热闹些。
瞧见没?李大叔背着喷雾器走过,喷头滴下的药水在他脚边洇出小土圈,我的苗都冒头了,你的还没动静呢。我蹲在自己的地里,扒开表层土看,种薯上的芽眼已经鼓起来,只是还没冲破土层。这叫厚积薄发。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打鼓。
十天后,我的地块终于钻出了嫩芽。和李大叔的比起来,我的苗出得慢,但每株都透着股劲,茎秆比他的粗了一圈。李大叔路过时停下脚,蹲在田埂上瞅了半天,没说话,只是吧嗒吧嗒抽着烟,烟袋锅里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入夏后,争执渐渐有了分晓。李大叔的土豆苗长得密不透风,叶片挤在一起,底下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得打药了。他背着沉重的药桶在苗间穿行,裤腿被露水打湿,这密不透风的,最容易生蚜虫。
我的宽行距地块里,风能顺着行距自由穿行。叶片舒展地铺在地上,像无数只绿色的手掌接受阳光的照射。我站在田埂上望去,两行苗之间能清晰地看到泥土,除草时不用弯腰钻苗,用锄头轻轻一勾就能把草除掉。
你看她那地,草是少,可苗也稀啊。张叔在田埂上跟人议论,到时候结的土豆怕是不够塞牙缝。我听见了没作声,只是悄悄数了数每株苗的叶片,我的每株苗比李大叔的多了三四片叶,叶色也更浓绿。
七月初,土豆开始现蕾。我的地块里,每个植株都抽出了粗壮的花茎,花苞鼓鼓的,像藏着星星的绿灯笼。而李大叔的地里,因为通风差,不少花茎刚长出来就蔫了,底下的叶片开始卷曲,边缘带着褐色的枯斑。
这是啥毛病?李大叔蹲在地里,手指抚过卷曲的叶子,声音里带着焦急,往年没这么厉害啊。我想起农技资料上说的晚疫病,高温高湿不通风最容易发病。大叔,您这地块太密了,得把病叶摘掉,再通通风。我递给他一把剪刀,我帮您一起摘。
那天下午,我们蹲在李大叔的地里摘病叶。密不透风的苗间像个蒸笼,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黏得人难受。李大叔摘着摘着忽然说:早知道听你的,也不用遭这罪。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懊恼。
八月中旬,到了挖土豆的时节。李大叔提着篮子来到我的地块,我来瞧瞧你的宝贝土豆。他拿起小镢头,在一株苗旁边轻轻一刨,土块散开,五个圆滚滚的土豆滚了出来,个个都有碗口大,表皮光滑,没一点虫眼。
我的娘哎!李大叔眼睛瞪得溜圆,伸手拿起最大的那个掂了掂,这怕有一斤重吧?他又跑到自己的地里,刨开一株苗,底下的土豆只有拳头大,还歪歪扭扭的,有两个上面带着虫蛀的小洞。
王婶也闻讯赶来,她拿来秤,把两堆土豆分别称了称。我的宽行距地块,平均每株结薯4.2斤,而李大叔的窄行距地块,每株只有2.8斤。更重要的是,我的土豆个头均匀,商品率比他的高出一大截。
这是咋回事?张叔蹲在地上,拿起两个土豆比对着,同样的种薯,同样的地,就差在行距上?我从包里翻出农技资料,指着上面的光合作用图解:宽行距能让每株苗都晒到太阳,通风好,病害少,养分能集中到块茎上,自然长得大。
李大叔蹲在田埂上,吧嗒吧嗒抽着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朝着我的地块深深鞠了一躬:春花,大叔服了。老规矩也不是铁板一块,该改就得改。
围观的乡亲们也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问着宽行距种植的要领。我把农技资料上的要点一条条念给他们听,王婶掏出针线把关键处缝在衣角上,张叔则拿出笔在烟盒上记着,说要回家照着改明年的种植计划。
那天傍晚,李大叔非要拉我去他家吃饭。饭桌上,他给我斟上自家酿的米酒:以前总觉得老祖宗传下来的就不能改,现在才明白,种地也得跟着科学走。他喝了口酒,脸颊泛红,明年我家的地,全按你说的二尺行距种,到时候还得请你去指导。
秋收结束后,村委会在晒谷场开了个种植经验交流会。我把宽行距种植的好处和数据讲给乡亲们听,李大叔主动上台,拿着自己种的土豆和我种的做对比,大家都看看,这就是老规矩和新科学的差别。以后啊,咱得信科学,学新法子。
散会时,夕阳把晒谷场染成了金红色。李大叔走在我旁边,脚步轻快了不少:明年开春,我就去买把卷尺,像你那样,量得准准的。他的笑声被风吹着,在草海的梯田上回荡,像一首新旧交织的歌谣。
我知道,这场关于行距的争执,其实不是老规矩输给了新科学,而是土地告诉我们,唯有尊重规律、不断学习,才能在这片土地上收获更多的希望。就像这草海的梯田,既保留着祖辈开垦的痕迹,也在等待着新的耕耘方式,让每一寸土地都绽放出应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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