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第二遍时,王三秒的后背已经被露水浸得发凉。他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从临时搭起的守夜棚里探出头,望了眼东边的天空——墨蓝色的天边上刚泛起一点鱼肚白,望海坡的玉米地还浸在晨雾里,只有玉米叶上的露水在微光里闪着亮。
守夜棚是用几根歪脖子松木搭的,顶上盖着塑料布,四面漏风,夜里风灌进来时,像有人在耳边吹哨。棚子里铺着一层干稻草,还放着个铁皮壶,里面的热水早在后半夜就凉透了。三秒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摸出怀里的玉米粑——是马春花昨天傍晚送来的,还带着点余温,咬一口,甜香里混着点稻草的气息。
他刚咬第二口,就听见西边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喊声。是合作社的李婶,声音里带着哭腔,顺着风飘过来,在晨雾里散不开:“三秒!三秒!你快来看看啊!菜地里的菜全被拱了!”
三秒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玉米粑掉在稻草上也没顾上捡,抓起靠在棚边的锄头就往西边跑。守夜棚离蔬菜地有半里地,他跑过玉米地时,挂在麻绳上的铜铃铛被风刮得“叮铃”响,像在替他着急。
蔬菜地是合作社上个月刚种的,种了两亩胡萝卜、一亩白菜,还有半亩青菜——本来是想着秋收后给社员们分点新鲜蔬菜,剩下的能拉到镇上赶集卖,补贴点合作社的开支。可现在,眼前的景象让三秒的脚步一下子顿住,喉咙里像堵了团干土,发不出声。
两亩胡萝卜地被翻得乱七八糟,暗红色的泥土裸露在外,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蹄印。胡萝卜被连根拱起,有的被咬断了半截,带着泥土躺在地上;有的叶子被啃得只剩光秃秃的根,沾着黑褐色的污渍,是野猪的粪便。旁边的白菜地更惨,绿油油的白菜棵子被踩得稀烂,白菜叶混着泥土,散发出一股沤烂的腥气,只有几棵没被拱到的白菜孤零零地立在地里,叶子上还挂着野猪的毛。
李婶蹲在菜地边,手里拿着一棵被啃断的胡萝卜,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这可咋整啊……我跟你叔昨天还来浇过水,看着胡萝卜都长到手指头粗了,咋一夜之间就成这样了……”
合作社的其他社员也陆续赶来了,陈老五扛着锄头,酒葫芦还挂在腰上,看见菜地里的狼藉,酒葫芦“啪”地掉在地上,酒洒在泥土里,浓烈的酒香混着菜地里的腥气,说不出的难闻。“这群畜生!咋不啃玉米,改啃菜了?”陈老五蹲下来,捡起一片被踩烂的白菜叶,手都在抖,“这白菜再过半个月就能收了,现在全毁了!”
三秒蹲在胡萝卜地里,伸手摸了摸被翻起的泥土——土还是湿的,蹄印也新鲜得很,显然是后半夜刚留下的。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在菜地边缘发现了几簇褐色的毛,跟之前在玉米地里发现的一样,是野猪的毛。
“它们是从北边的沟里过来的。”三秒指着菜地北边的一条土沟,沟里长满了野草,上面有明显的踩踏痕迹,“昨晚我在守夜棚里盯着玉米地,没顾上这边,它们就绕到菜地里来了。”
“那可咋整啊?”李婶抹了把眼泪,“玉米地要守,菜地也要守,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哪守得过来啊?”
社员们也跟着议论起来,声音里满是焦虑。张叔蹲在地上抽着烟,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这野猪也太精了,知道咱们在玉米地这边守着,就专挑没人的菜地祸祸。照这么下去,咱们种啥都得被它们拱了!”
“要不咱们多搭几个守夜棚?”有人提议,“玉米地一个,菜地一个,再找几个人轮流守着。”
“可咱们合作社就这么十几个人,白天要补种荞麦,晚上还要守夜,哪熬得住啊?”另一个社员叹了口气,“我家小子昨天还说头晕,怕是熬了两晚熬不住了。”
三秒没说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看着菜地里的狼藉,又想起昨天马春花跟他说的话——她已经跟镇上的餐馆谈好了,等白菜收了,就给餐馆供货,一斤能卖八毛钱,这两亩菜地至少能卖两千块钱。可现在,不仅两千块钱没了,还得重新补种,又要花种子钱、肥料钱,算下来,损失至少得超一千块。
一千块钱,对合作社来说不是小数目。上次玉米地被毁坏,已经花了不少钱买荞麦种,现在菜地里又遭了灾,合作社的流动资金本来就紧张,这下更是雪上加霜。
“先把地里还能吃的菜捡回来吧。”三秒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能吃的挑出来,分给社员们,不能吃的埋在地里当肥料,别浪费了。”
社员们也跟着站起来,默默地拿起篮子,开始捡地里的胡萝卜和白菜。李婶擦了擦眼泪,捡起一棵没被咬断的胡萝卜,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这胡萝卜还能吃,回家炖个汤,给孩子补补。”
陈老五走到三秒身边,捡起地上的酒葫芦,擦了擦上面的泥:“今晚我跟你一起守,我守菜地,你守玉米地,这样两边都能顾上。”
三秒摇了摇头:“你白天还要帮着补种荞麦,晚上再守夜,身体扛不住。还是我来守,我年轻,熬得住。”
“你都熬了两晚了,再熬下去身体要垮的!”陈老五急了,声音提高了些,“我跟你说,今晚必须我来守,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搬个床到菜地里睡!”
三秒看着陈老五通红的眼睛,心里暖了暖。他知道陈老五是真心疼合作社,也真心疼他。可他更清楚,陈老五有老寒腿,一到夜里就疼得厉害,要是在漏风的守夜棚里待一晚,第二天肯定起不来。
“这样吧,”三秒想了想,“今晚我先守,等明天咱们再排个班,合作社的人轮流来,每人守一晚,这样大家都能歇过来。”
陈老五还想说什么,可看着三秒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行,听你的。但你要是撑不住了,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立马过来换你。”
三秒“嗯”了一声,蹲下来帮着捡胡萝卜。手指被冻得发僵,碰着冰凉的胡萝卜,像针扎似的疼。他捡起一根没被咬断的胡萝卜,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带着点甜味——这胡萝卜是他亲手种的,播种时他还跟李婶说,等收了,给她孙子送点,孩子爱吃脆萝卜。可现在,别说送了,能剩下的都没几根。
太阳慢慢升起来,晨雾散了,望海坡的菜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狼藉。社员们捡完菜,把能吃的装在袋子里,放在田埂边,不能吃的堆在一边,准备埋进土里当肥料。三秒看着空荡荡的菜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得慌。
他刚想跟社员们说补种的事,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马春花打来的,电话里的声音很轻快:“三秒,我跟镇上的餐馆谈好了,白菜一斤八毛,胡萝卜一斤六毛,等收了就给他们送过去……”
三秒捏着手机,喉咙发紧,半天没说出话来。
“三秒?你咋不说话?”马春花的声音里带着点疑惑,“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菜地里的菜……被野猪拱了。”三秒的声音沙哑,“胡萝卜和白菜都毁了,损失大概有一千多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马春花急促的声音:“我现在就回去!你别着急,咱们再想办法!”
挂了电话,三秒蹲在田埂上,看着远处的草海。草海的水在阳光下泛着蓝绿色的光,像块巨大的翡翠,可他没心思看——一千多块的损失,对刚起步的合作社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想起爷爷昨天说的话,种地就像过日子,遇上坎了要跨过去,可现在这坎,好像比他想的还难跨。
“三秒,别蹲这儿了,咱们得赶紧补种。”陈老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补种点青菜,还能赶在冬天前收一茬,多少能补点损失。”
三秒站起来,点了点头:“行,你去镇上买青菜种,我跟社员们先把菜地翻了。”
陈老五“哎”了一声,扛起锄头就往镇上走。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可脚步却很稳,像望海坡上扎了根的松树。
社员们也跟着忙活起来,有的扛着锄头翻地,有的拿着耙子平整土地,没人再抱怨,只有锄头撞击泥土的“砰砰”声,在坡地里回荡。三秒看着他们,心里的石头稍微轻了点——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扛,有这么多人陪着他,再难的坎,也能跨过去。
中午的时候,马春花从镇上回来了。她骑着电动车,车筐里装着几袋青菜种,还有个保温桶。“我给你们带了点热乎饭,先吃了再干。”马春花把保温桶放在田埂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腊肉炒土豆,还有一碗酸菜汤,香味一下子飘了出来。
“你咋知道我们还没吃饭?”三秒接过马春花递过来的碗筷,心里暖暖的。
“我猜的。”马春花笑了笑,眼里却藏着点心疼,“你昨晚守了一夜,今天又忙了一上午,肯定没顾上吃饭。”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个保温杯,递给三秒,“这里面是红糖姜茶,你喝点,暖暖身子,别冻感冒了。”
三秒接过保温杯,喝了口姜茶,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里。他看着马春花,想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太多的谢谢,反而显得生分。
“我下午去兽医站再问问,有没有更好的防野猪的办法。”马春花一边给社员们分饭,一边说,“我还在网上查了,有人说用强光手电筒晃野猪的眼睛,能把它们吓跑,我买了两个,晚上你守夜时用。”
三秒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埋头吃饭。腊肉炒土豆很香,可他却没什么胃口——晚上还要守夜,他得养足精神,不能再让野猪毁了别的庄稼。
下午,社员们忙着补种青菜,马春花去了镇上的兽医站。三秒在菜地里来回走,检查翻好的土地,偶尔停下来,帮着社员们撒种子。他的脚步比平时慢了些,眼皮也有点重——两晚没睡好,身体已经开始发沉,可他不敢停,只要一停下来,就想睡觉,可他不能睡,菜地里的种子刚撒下去,要是再被野猪拱了,就真的没辙了。
傍晚的时候,马春花回来了。她脸上带着点失望:“兽医站的人说,现在没有特效药能驱野猪,只能靠人守着。他们还说,野猪现在正是找食的时候,警惕性高得很,一般的法子都不管用。”
三秒心里沉了沉,可还是强打起精神:“没事,咱们靠人守,总能守住。”
马春花从电动车筐里拿出两个强光手电筒,递给三秒:“这手电筒亮度高,晚上照着野猪的眼睛,应该能把它们吓跑。我还买了点蜡烛,你晚上在守夜棚里点上,能暖和点。”
三秒接过手电筒,试了试——强光一下子射出去,在傍晚的光线下都显得格外刺眼,照在玉米叶上,能清楚看见叶子上的纹路。“这玩意儿管用。”三秒笑了笑,心里多了点底气。
天黑下来的时候,三秒又钻进了守夜棚。马春花帮他把蜡烛点上,又把热水袋灌满热水,放在他手边:“要是冷了,就把热水袋揣怀里。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开着机。”
三秒“嗯”了一声,看着马春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暖烘烘的。他裹紧了棉袄,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筒,眼睛盯着菜地方向——今晚,他一定要守住菜地,不能再让野猪毁了社员们的心血。
夜里十一点多,风突然大了起来,刮得守夜棚顶上的塑料布“哗啦”响。三秒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远处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草丛里走动。他赶紧抓起强光手电筒,从守夜棚里探出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照过去。
光柱里,几只黑影从北边的土沟里窜了出来,是野猪!一共四只,跟之前拍到的一样,大的在前头,小的跟在后面,正慢慢地往菜地里挪。它们的动作很轻,蹄子踩在草地上,几乎没什么声音,显然是怕被人发现。
三秒心里一紧,举起强光手电筒,对着领头的大野猪晃了晃。强光一下子照在野猪的眼睛上,大野猪明显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可没过几秒,它又往前凑了凑,鼻子在地上嗅了嗅,显然没打算放弃。
三秒又晃了晃手电筒,这次晃得更厉害,还拿起靠在棚边的“土炮”,点燃了引信。“砰”的一声巨响,在夜里格外刺耳,震得守夜棚都晃了晃。大野猪被响声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土沟里跑,后面的三只小野猪也跟着跑了进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三秒松了口气,可手心却全是汗。他知道,野猪只是暂时被吓跑了,它们警惕性高,说不定过会儿还会来。他不敢放松,依旧举着手电筒,盯着菜地方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后半夜的时候,野猪果然又来了。这次它们没从北边的土沟走,而是绕到了菜地西边的水渠旁,慢慢往菜地里挪。三秒赶紧举起手电筒晃了晃,又放了一枪“土炮”,野猪才又跑了。
这一夜,野猪来了三次,每次都换不同的方向,像在跟三秒捉迷藏。三秒不敢合眼,手里的手电筒几乎没放下过,胳膊酸得厉害,眼睛也熬得通红,可他不敢停——只要他一停,菜地就可能被拱了,社员们的心血就白费了。
天快亮的时候,野猪终于没再来。三秒靠在守夜棚的柱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可他不敢睡——他得去菜地里看看,确保菜地里的种子没被拱。
他走出守夜棚,往菜地里走。刚走两步,就看见远处有个身影往这边来,是陈老五。陈老五扛着锄头,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看见三秒,赶紧跑过来:“你咋不叫我来换你?看你这眼睛红的,肯定一夜没合眼!”
三秒笑了笑,声音沙哑:“没事,我年轻,熬得住。”
“还说没事,你看你这脸,都没血色了。”陈老五把保温桶递给三秒,“我给你带了点热粥,你赶紧喝点,然后去睡会儿,白天我来守着。”
三秒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还卧了个鸡蛋,香味飘进鼻子里,他的肚子一下子叫了起来。他喝了口粥,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里。
“菜地里没事吧?”陈老五问。
三秒摇了摇头:“没事,野猪来了三次,都被我赶跑了。”
“那就好。”陈老五松了口气,“我跟社员们商量好了,从今晚开始,咱们轮流守夜,每人守一晚,这样你也能歇歇。”
三秒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埋头喝粥。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还得跟野猪较劲,可他不怕——有陈老五,有马春花,有合作社的所有人,一起跟他较劲,再难的坎,也能跨过去。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望海坡的菜地里,社员们又开始忙活起来。有的在浇水,有的在除草,三秒看着他们,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想起爷爷说的话,庄稼人就得跟土地较劲,跟天灾较劲,较劲赢了,就有饭吃。现在,他不仅要跟土地较劲,还要跟野猪较劲,可他相信,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就一定能较劲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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