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四九城的年味被北风卷着，硬生生塞进每一条胡同，每一个院落。空气里弥漫着炸丸子的油香、炖肉的浓香，以及孩子们迫不及待点燃的零星鞭炮的硝烟味。家家户户门上贴好了崭新的春联和倒福，窗棂上贴着红艳艳的窗花，平日里再如何计较的人家，这几日脸上也难免带出几分喜气和松弛。
唯有我们这座四合院，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着。表面的喜庆下，涌动着难以言说的紧张。我的归来，尤其是小年那天被街道办公开叫走，如同在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又投下了一块巨石。阎埠贵和刘海中表面上不再追问，但那闪烁的眼神和凑在一起时压低的窃语，无不表明他们内心的惊疑未消，反而因为年节的放松氛围，多了几分肆无忌惮的揣测。
贾张氏更是按捺不住，指桑骂槐的频率高了不少，什么“扫把星过年也不安生”、“别把晦气带给全院”之类的话，隔着院子都能隐隐听见。秦淮茹则更加沉默，只是低头忙活年饭，偶尔抬眼看向我这边，目光复杂难辨。
我知道，我现在是院里的焦点，是那团笼罩后院迷雾最直接的关联者（在他们看来）。王主任交给我的“留意”任务，让我对这种关注倍感压力，却又不得不忍受。
除夕当天，厂里放了假。一大早，我就和雨水开始忙活年夜饭。按照北方的习俗，这一天要准备出足够吃到初五的吃食。和面、剁馅、炸咯吱、炖猪肉……厨房里蒸汽弥漫，香气四溢。雨水小脸上洋溢着真正的快乐，跑前跑后地给我打着下手。看着她纯真的笑容，我心头那沉重的阴霾才仿佛被驱散了一丝。
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食材和灶火上，试图暂时忘却那些纷繁的思绪。但耳朵却像不受控制般，时刻竖起着，捕捉着院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尤其是通往后院的方向。
整个上午，后院都死寂无声。那扇门紧闭着，仿佛里面的人与这尘世的喧嚣和喜庆毫无瓜葛。
午后，我开始准备包饺子。雨水在一旁擀皮，我负责包。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响，接着是张干事那熟悉的声音：“何雨柱同志在家吗？”
我的心猛地一紧，手里的饺子皮差点掉在馅料盆里。雨水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向我。除夕下午，街道办的人又来？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定了定神，对雨水说：“雨水，你继续擀皮，哥出去看看。”
我放下手里的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应景的笑容，推门走了出去。
张干事推着自行车站在院门口，车把上还挂着个小布包，像是刚从哪里采购回来。他看到我，脸上也带着点过年应有的笑意，但眼神里那抹公事公办的底色并未改变。
“何雨柱同志，忙着呢？没打扰你们准备年夜饭吧？”他客气道，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院里几个正在贴春联、扫院子的邻居听见。
阎埠贵手里拿着刷糨糊的刷子，动作僵在那里。刘海中刚把“抬头见喜”的横批贴在门楣上，闻声也转过头来。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我和张干事身上。
“没有没有，张干事，您这是……”我笑着回应，心里却提防着。
“哦，没事，”张干事摆摆手，语气轻松，“王主任让我顺路过来看看，问问院里各家年货都备齐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困难？特别是后院陈老太太那边，她一个人，街道办比较关心，看看需不需要帮助。”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合情合理，完全是街道干部关心辖区居民过年情况的体现。但听在我耳中，却如同惊雷！这分明是借着关心之名，行打探之实！王主任是在通过张干事，向我传递信息，也是在提醒我履行“留意”的职责！
“哦，这样啊，”我立刻心领神会，配合着演戏，“谢谢王主任和张干事关心！院里大家都挺好的，年货都备得差不多了。后院老太太……平时也不怎么出来，我们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要不……我帮您去看看？”我故意把声音放大了一些，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不用不用，”张干事连忙阻止，演技同样精湛，“我就是顺路问问，既然没什么特殊情况就算了。大过年的，就别去打扰老人家清静了。要是真有什么困难，你们院里邻居多照应着点，及时跟街道反映就行。”
“哎，好嘞，您放心！”我满口答应。
张干事又说了几句“过年好”之类的客气话，便骑上自行车离开了。整个过程看似寻常，但我和他之间那心照不宣的交流，以及阎埠贵、刘海中等人脸上那惊疑不定的神色，都让这次短暂的接触充满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转身回屋，关上门，后背渗出一层冷汗。雨水担忧地问：“哥，没事吧？”
“没事，”我勉强笑笑，“街道办的同志来关心一下大家过年的情况。来，咱们继续包饺子。”
但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张干事的到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除夕这层温暖的伪装。王主任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停止对后院的关注。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暗中的较量并未停歇。
傍晚，天色渐暗，零星的鞭炮声开始变得密集起来。我和雨水也煮好了饺子，摆上桌，还特意炒了两个小菜，算是过年的仪式。屋外，是越来越响亮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屋内，我和雨水对坐，虽然饭菜热气腾腾，却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一种无形的隔阂与沉重弥漫在空气中。
“哥，爸……今年会回来吗？”雨水咬了一口饺子，忽然抬起头，小声问道，眼睛里带着一丝希冀和怯懦。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何大清……那个被“组织安排”离开的父亲，他现在在哪里？是否也在某个地方，看着这除夕的夜空？王主任说他“为国家做出过贡献”，可这份贡献的代价，就是妻离子散，就是让儿女在万家团圆的时刻，承受着这份残缺和思念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堵，最终只能挤出一句：“……快吃吧，饺子凉了。”
雨水懂事地低下头，不再说话，默默地吃着饺子。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的、尖锐的哨声，猛地从后院方向传来！那声音极其短促，仿佛只响了一下就被人强行掐断，但在相对安静的院内，却显得格外刺耳！
不是鞭炮声！那声音更像是……某种金属哨子发出的！后院！陈赵氏！
我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桌上，猛地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雨水也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我：“哥，什么声音？”
我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雨水说：“没事，可能……可能是哪家孩子调皮吹哨子吧。你慢慢吃，哥出去看看院里谁家放炮呢，别崩着人。”
我找了个借口，也顾不上雨水信不信，快步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
院子里，鞭炮声依旧，硝烟弥漫。阎埠贵家和刘海中家也似乎听到了那声异响，都有人探出头来张望，脸上带着惊疑。但那声哨音太短促，很快就被更响亮的鞭炮声淹没，他们张望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又缩了回去。
只有我，目光死死盯住那扇通往的后院的月亮门。门，依旧紧闭着。但我的心却无法再平静。
那声哨音，绝对不是巧合！是陈赵氏发出的信号？还是她那里发生了什么意外？王主任让我“留意”的“异常”，这就是吗？
我该怎么办？立刻去查看？不行！太冒险了！王主任明确说过“不要主动接触”、“不要冒险”。而且，现在院里人多眼杂，我贸然去后院，必然引起更大的猜疑和混乱。
不查看？万一那边真出了什么事，我知情不报，岂不是失职？王主任会怎么看我？
我站在门后，内心天人交战，冷汗顺着额角滑落。除夕夜的喜庆气氛，与我此刻面临的艰难抉择，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最终，理智压过了冲动。我缓缓关上门缝，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死死盯着后院的方向。我没有出去，但我必须确认后续的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夜空被烟花不时照亮。后院那边，却再没有任何声息传来，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声尖锐的哨音，只是我的幻觉。
但这寂静，此刻却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不安。
我知道，这个除夕，我注定无法安宁了。那声短暂的哨音，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很快沉没，却在我心底激起了无尽的涟漪。
暗哨已响，危机，是否已然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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