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星屏息凝神,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直到那阵令人心悸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敢微微探出头来。
眼前是一条极尽奢华的欧式风格长廊。穹顶高阔,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暖黄色的光线倾泻而下,将两侧墙壁上装裱精致的油画映照得如同博物馆的展品。脚下是触感柔软厚密的提花地毯,图案繁复,色彩浓郁,踩上去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地毯的柔软,瞬间勾起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他想起了和江晚舟在她那间私人别墅里共度的七天。那时,他也曾踩在干净的地毯上……一股混杂着温暖与酸楚的热流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将他被寒风冻得惨白的脸颊,晕染出一抹不合时宜的、淡淡的红。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危险的柔软。一个走廊,就比江晚舟的整个别墅还要豪华、更有“气息”。但他现在可不是来欣赏风景的艺术评论家。
危机四伏,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容身的角落。
他迅速背好背包,像一道幽灵,沿着铺陈开来的华丽地毯快速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扇扇紧闭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房门,寻找着目标。
终于,在长廊一个相对隐蔽的转角,他看到了那个标志——一个穿着礼服、线条简洁的男性侧影标志,下方是优雅的字体:Gentlemen。
他毫不犹豫,闪身而入。
卫生间内部的空间大得超乎想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木质香气,干净得没有一丝异味。大理石墙面光可鉴人,黄铜配件闪耀着温润的光芒。他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地方。
来不及感慨,他迅速选择了最里面一个隔间,侧身挤入,反手“咔哒”一声,轻轻将门锁落下。
这一声轻响,仿佛暂时切断了他与外界致命危险的连接。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终于允许自己大口地、无声地喘息起来。暂时……安全了。
当陆寒星反锁上门,真正看清这个卫生间的全貌时,他刚刚稍微平复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这哪里是卫生间?简直比他在独龙那挤着好几个人的“双人间”宿舍还要宽敞、明亮。空气中飘着若有似无的清新香气,像是雨后的森林,干净得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张大的嘴巴微微张开,呆立在原地,目光近乎贪婪又带着一丝惶恐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那马桶洁白如玉,边缘竟真的镶嵌着一圈金边,在灯光下泛着低调奢华的光泽。就连放置卫生纸的盒子,也是精致的金属打造,边缘同样带着金边。旁边是一个宽敞的洗漱台,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摆放着他不认识的精致瓶罐和黄铜色的水龙头。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在确认暂时安全的瞬间,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双腿立刻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他踉跄着走到马桶边,也顾不得那金边是否神圣,一屁股坐了下去,将滚烫的脸埋在同样微微颤抖的双手里。
他需要喘息,需要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疲惫暂且压下,才能进行下一步——混进那个吃人的宴会。
休息了片刻,他强迫自己站起来,缓缓走到洗漱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惊惶的脸。一头凌乱的黑短发被汗水与寒风弄得不成样子,脸色是缺乏血色的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那是长时间受冻和极度紧张的痕迹。
他下意识伸手,拧开了那造型优雅的水龙头。
“哗——”
一股温热的水流瞬间涌出,让他惊得几乎要缩回手。
不是刺骨的冰凉,而是……热水?在这种地方,随手一拧,出来的就是热水?这对他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奢侈。他怔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他迅速捧起那温热的水,扑在脸上,一遍又一遍。冻得发冰发硬的脸颊在热水的安抚下渐渐恢复了知觉,紧绷的毛孔似乎都舒张开来。
他又用水仔细地梳理了一下头发,将那些不听话的乱发勉强抚平,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狼狈。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抬起头,直视着镜中那双虽然依旧带着惶恐,但深处火焰未曾熄灭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加油!陆寒星,你一定行的!”
他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攀附权贵。
他只想活命。
仅仅是想……活下去。
这个最原始、最坚定的念头,像一剂强心针,重新注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眼神里的迷茫和脆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生存而战的、孤狼般的狠厉与坚定。
在温热的水流和坚定的自我暗示下,陆寒星狂跳的心脏终于稍稍平复。他关掉水龙头,下意识地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自己那件陈旧单薄的廉价外套上蹭了蹭——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与这个极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角落,小心翼翼地取下一直背着的背包,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他拉开拉链,里面静静躺着的,是独龙为了这次任务,咬牙下血本购置的行头。
他首先取出的,是那件蓝白色调的西服。
布料入手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顺滑与厚重,带着凉意,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颜色是那种非常含蓄的蓝,近乎月白,上面有极其细微的白色暗纹,在灯光下流转着不易察觉的光泽。他笨拙地展开它,金属纽扣磕碰发出轻微的脆响。他脱下自己那件被汗水、灰尘和冷水浸染得狼狈不堪的薄外套,仿佛蜕下一层沉重而耻辱的过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伸进西服的袖管。
昂贵的、带着崭新织物气息的布料缓缓覆盖上他的身体。肩膀的剪裁意外地合身,腰线收得恰到好处,将他少年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身形勾勒了出来。但这份“合身”带来的不是舒适,而是一种陌生的拘束感,像被套进了一个预设好的、华美的壳里。
接着,他拿出了那双白色的皮鞋。
皮质柔软得超乎想象,纯白的颜色刺眼得让他几乎不敢用力去握。他脱下脚下那双沾满泥土、几乎磨平了底的旧运动鞋,将自己那双因为长途跋涉和攀爬而酸痛、甚至可能有些异味的脚,塞进了冰凉光滑的皮鞋内部。鞋底坚硬,与他习惯了缓冲和摩擦的脚掌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系好鞋带,然后,慢慢地,几乎是屏着呼吸,再次走到了那面巨大的镜子前。
镜中映出的人,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
苍白的脸孔被精致的西装领子托着,凌乱的黑发虽然整理过,却依然带着底层挣扎的野性痕迹。这身华服像一层光鲜的油彩,试图覆盖他的一切,但他眼中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惊惶、警惕,以及深植于骨髓的、属于阴湿角落的坚硬,却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层伪装的脆弱。
他看着镜中的“贵族少年”,扯动嘴角,试图练习一个从容的微笑,但看起来却无比僵硬。
这不是他。这只是一套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披上的戏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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