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秦世襄被儿孙们簇拥在中间,接受着众人的敬酒与奉承,俨然一幅颐养天年、尽享天伦的慈祥老祖宗模样。然而,这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暗流涌动。
吃过象征团圆的饺子,一行人移步至府内的人工湖,准备登船游湖、垂钓取乐。陆寒星被四个身形健硕的保镖几乎是推搡着前行,他被迫走在秦家嫡系队伍的最末尾,像一个多余的、需要被严密看管的包袱。他深深地低着头,视线所及,只有自己那双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鞋尖,以及脚下冰冷光滑的石板路。
“这日子,想走走不了,想过过不好!” 这个念头如同沉重的枷锁,紧紧箍在他的心头,几乎让他窒息。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比小时候在陆家农村时更为深刻,更令人绝望。
记忆如同挣脱闸门的洪水,汹涌地冲回他的脑海。同样是过年,在陆家,他像个小牲口一样被指使着。偌大的年夜饭,从采买到清洗,从切配到烹炒,几乎全压在他一个人稚嫩的肩膀上。灶台前的烟火气熏得他眼泪直流,厚重的油烟味浸透了他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衣衫。当他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将一桌丰盛的菜肴摆上桌时,等待他的不是休息,不是一句辛苦,而是养母刘娥刻薄的驱赶:
“一身油烟味,臭死了!还不快去用凉水冲干净!别把晦气带进屋里,冲撞了长辈!”
数九寒天,井水冰冷刺骨。他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冲刷身体,皮肤在冷水的刺激下先是泛起针扎般的痛楚,随即变得麻木。起初几年,他总会在这样的“洗礼”后大病一场,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后来,身体似乎习惯了,或者说,是他的心习惯了。他渐渐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该受的,是自己命贱,合该如此。唯有表现得足够驯顺、足够卖力,陆家的长辈才会在酒足饭饱之余,带着施舍般的怜悯,赏他一口平时根本吃不到的美味饺子。那是他童年灰色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带着温度的光点。为了那一点点残羹剩饭和那口象征性的饺子,他可以在节日里拼尽全力,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端茶倒水,赔尽笑脸。
可如今,在更为显赫、更为精致的秦家,身体的劳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孔不入、杀人不见血的精神虐待。 他们不用他干活,却用无处不在的鄙夷目光、轻蔑的窃窃私语、以及看似玩笑实则残忍的戏耍,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他们剥夺了他的尊严,将他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拿捏、供人取乐的玩物。
一股混杂着愤怒、委屈和不甘的邪火,猛地从他心底窜起,直冲脑门!他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人群,死死盯在湖面荡漾的波纹上。湖水清澈,能看见里面肥硕的红色锦鲤悠闲地摆尾,它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被牵引到船头——秦妄正俯在秦世襄耳边说着什么,逗得老爷子开怀大笑,那笑声如此刺耳。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恼和巨大的委屈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扭过头,不再去看那副虚伪的“天伦之乐”。
“只要不把我打残,我总有机会跑……大不了一死!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什么轻视,什么蔑视,什么戏耍,都与我无关了!” 绝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才多大?似乎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真正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每一天都在挣扎,都在忍受。他甚至开始怀念,或者说,美化起那个他穿着玫红色衣服、吃着甜腻奶油蛋糕的跳湖自杀前——那个短暂、虚幻、不知前因后果的瞬间,此刻竟成了他贫瘠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看似温暖的浮木。
“要是那天……就那么死了,该多好。” 他恍惚地想,眼神空洞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湖水,那幽暗的水色仿佛带着某种诱惑。
就在这时,一声刻意拔高的、充满谄媚的欢快笑声,如同利刃般划破了他的思绪,强行将他拉回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老爷子真厉害,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尾金鳞鲤子!好兆头啊!”
“哈哈,这哪是我的功劳,都是冠屿会找地方,选的这处风水宝地!”
“不不不,爷爷您老当益壮,福泽深厚,这鱼是奔着您的福气来的!”
秦耀辰、秦承璋和秦冠屿一唱一和,话语里满是讨好与恭维。秦世襄抚须微笑,显然十分受用。船头那边,阳光明媚,笑语喧哗,一派和乐融融的温馨景象。
而在船尾的阴影里,陆寒星独自蜷缩着,周身被冰冷的孤寂和沸腾的悲愤所笼罩。众人的欢乐与他的悲伤,泾渭分明,如同两个永不相交、隔着无形壁垒的世界。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尖锐的疼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绝望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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