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八个帝国最高统治者沉重的心跳声。
那块被瓦尔多扔在桌上的数据板，静静地躺在会议桌的正中央。它不大，甚至有些朴素，黑色的金属外壳上没有任何装饰，但此刻，在八位高领主眼中，它比一颗即将爆炸的旋风鱼雷还要危险。
谁也不敢去碰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切割。
“他……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海军总司令盖奇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干涩，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块数据板，仿佛那是一条会择人而噬的毒蛇。
“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审判庭总审判官伊奥娜·克里德的声音冰冷，“他能找到这里，就意味着我们所谓的『最高机密』，在他面前不过是个笑话。我们现在应该关心的，是那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行政部总长法迪克斯身上。
“法迪克斯，这里是你的地盘。这个……东西，也该由你来揭晓。”
法迪克斯的嘴唇动了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皮底下，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他看了一眼伊奥娜，又看了一眼其他人。星界军总司令贾瑟林元帅面沉如水，刺客庭大导师瓦迪克斯则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国教总主教斯莱恩则在胸口不停地画着天鹰徽，嘴里念念有词，脸色苍白。
最终，法迪克斯缓缓站起身，他绕着巨大的会议桌，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块数据板。他的脚步很慢，很沉，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自己的断头台。
他伸出手，苍老的手指在距离数据板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颤抖。
“瓦尔多说……这是帝皇的命令。”法迪克斯的声音很低，“诸位，我们统治帝国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我们见过无数风浪。但今天，我们可能要面对一个……我们从未想过的问题。”
“什么问题？”贾瑟林元帅沉声问道。
“当神谕降临时，我们……是遵从，还是质疑？”法迪克斯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外壳。
在他触碰的瞬间，数据板被激活了。
一道柔和的光芒从数据板中射出，在会议桌的上方投射出一个巨大的三维全息影像。
那是一份名单。
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星辰般罗列在空中，缓缓滚动。这些名字后面，标注着他们的职位，所属部门，以及家庭住址，甚至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身份。从星区总督到铸造世界的贤者，从臭名昭着的巢都黑帮头目到偏远农业世界的税务官。
名单的最上方，用醒目的哥特体文字标注着三个分类：
『保护』
『监视』
『清除』
八位高领主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们的目光疯狂地在那片光幕上搜索着，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寻找着自己派系的名字，寻找着自己敌人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在上面。”海军总司令盖奇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我的也不在。”
“我也没有看到……”
几位高领主相继确认了自己的“安全”，房间里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点。但这种松动，很快就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所取代。
“你们看『清除』名单的第一个。”刺客庭大导师瓦迪克斯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那血红色的『清除』分类之下。
排在最顶端的那个名字，清晰无比。
『巴尔多·斯莱恩，帝国国教总主教』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密室。斯莱恩主教像被蝎子蜇了一样跳了起来，他用手指着那道光幕，全身都在发抖，脸上的狂热和虔诚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愤怒所取代。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这是那个叛徒瓦尔多的阴谋！他想篡夺权力！他想分裂帝国！这是亵渎！这是对神皇最大的亵渎！”
他转向其他的同僚，张开双臂，试图寻求支持。
“你们都看到了！这是赤裸裸的陷害！他今天敢把我的名字写上去，明天就敢写上你们的！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我们必须反抗！调动殿堂卫队，联系火星，让护教军来肃清这些禁军叛徒！”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审判官伊奥娜·克里德甚至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她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开口道：“斯莱恩主教，你是在质疑这份名单的来源吗？瓦尔多说得很清楚，这是『帝皇』的命令。你是在说，帝皇错了吗？”
“你！”斯莱恩指着伊奥娜，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这个异端审判官！你一直都想削弱国教的势力！这一定是你的阴谋！你和瓦尔多串通好了！”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伊奥娜的笑容更盛了，“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名单就在这里，白纸黑字。哦，不对，是红光黑字。上面写着要『清除』你。我个人认为，神皇的意志，我们作为臣子，理应执行。”
“说得对。”刺客庭大导师瓦迪克斯附和道，“我的庭院，就是为了执行这类任务而存在的。如果议会授权，我很乐意为陛下分忧。”
“你们……你们这群豺狼！”斯莱恩主教的身体晃了晃，他绝望地看向剩下的几位高领主，“贾瑟林元帅！法迪克斯总长！你们是帝国的基石！你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胡来！这会毁了帝国的！”
星界军总司令贾瑟林没有立刻表态，他的眉头紧锁，目光在名单上缓缓移动。他没有理会斯莱恩的哀嚎，而是沉声问道：“法迪克斯，你看到了吗？『监视』名单。”
法迪克斯总长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比斯莱恩好不了多少。
“看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第三十七个名字，凯斯·冯·布兰克，我的首席副官，跟了我一百二十年。”
贾瑟林元帅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第五十一个，奥拉夫·海格，卡迪安重建军团的指挥官。我亲手提拔起来的猛将。”
海军总司令盖奇也倒吸一口凉气：“第七十九个，『幽灵舰队』的指挥官……天哪，那是我的秘密情报网！”
这个发现，比看到斯莱恩的名字要被清除，更加让高领主们感到毛骨悚然。
『清除』名单上的敌人，固然可怕，但至少是摆在明面上的。而『监视』名单上的，全是他们最信任的心腹，是他们用来维持权力、排除异己的棋子和武器。
现在，这些棋子，被人一个个点了出来。
这意味着，他们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私人武装和情报网络，都暴露在了一双眼睛之下。他们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了王座面前。
“这不可能……”法迪克斯喃喃自语，“这些人的身份，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甚至是用加密灵能信使单线联系的……”
“现在有一个人知道了。”伊奥娜·克里德的声音悠悠传来，她似乎很享受其他人脸上的恐惧，“或者说，『祂』一直都知道。只是以前，祂选择沉默。”
密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针对斯莱恩的政治清洗，也不仅仅是瓦尔多的一次权力示威。
这是一场审判。
一场由黄金王座上的存在，亲自发起的，针对整个帝国统治阶级的审判。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声音颤抖着问。
“瓦尔多说，一小时后回来听取结果。”贾瑟林元札的声音如同钢铁般坚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的『结果』，恐怕就是指我们对这份名单的态度。尤其是……对斯莱恩主教的处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面如死灰的斯莱恩主教身上。
他不再咆哮，也不再咒骂。他只是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哀求。
“不能……你们不能……”他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我们是高领主议会！我们共同统治帝国一万年！我们是一个整体！你们杀了我，就是在摧毁议会的根基！下一个就是你们！”
“他说得有道理。”法迪克斯总长缓缓开口，“如果我们今天同意处死一位同僚，明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被牺牲品。这道口子，不能开。”
“不开？”伊奥娜冷笑一声，“法迪克斯，你还没看明白吗？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开这道口子的问题。是悬在我们头顶上的那把剑，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问题。瓦尔多，或者说帝皇，给了我们一个选择。是主动拿起刀，还是等着被别人砍下脑袋。”
她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目光如刀。
“我提议，就『清除』国教总主教巴尔多·斯莱恩一事，进行投票。同意执行的，举手。”
说完，她第一个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紧接着，阴影中的刺客庭大导师瓦迪克斯，也无声地举起了手。
两票赞成。
斯莱恩主教的呼吸停滞了。他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贾瑟林和法迪克斯。
贾瑟林元帅看着伊奥娜，眼神锐利：“伊奥娜，你这是在逼我们站队。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议会会分裂，整个泰拉的指挥系统都会瘫痪！”
“我当然知道。”伊奥娜毫不退让，“但瘫痪，总比被集体送上断头台要好。元帅，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认为，我们团结起来，就能对抗王座上的那位吗？别忘了，星语庭已经和外界失联了。我们现在是一座孤岛。在这座岛上，瓦尔多和他的禁军，就是法律。”
法迪克斯总长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我……弃权。”
弃权。
这个词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斯莱恩的心上。这不是支持，但也不是反对。这是一种最懦弱，也最残酷的抛弃。
现在，场上的局势是两票赞成，一票弃权。还剩下四个人没有表态：星界军总司令贾瑟林，海军总司令盖奇，星语庭高阶成员（代表克拉索夫），以及机械神教的一位代表（暂代泽塔-77）。
“元帅，你的决定呢？”伊奥娜追问道。
贾瑟林元帅的目光扫过斯莱恩惨白的脸，又看了看名单上自己心腹的名字。他知道，伊奥娜说得对。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服从性测试。反抗，可能立刻就会死。服从，至少还能活下去，寻找机会。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作为军人，他鄙视这种背叛同僚的行为。但作为政客，他知道什么是审时度势。
“在投票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贾瑟林沉声说，“『保护』名单上的第一个人，书记官凯伦。这是谁？为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会出现在这份名单上，而且是需要被『保护』的？”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们刚才的注意力全在『清除』和『监视』上，几乎忽略了那个最短的『保护』名单。
法迪克斯调出了凯伦的资料。
“凯伦·海尔，行政部历史文献部三级书记官。工作是整理和抄录泰拉围城时期的官方战报。家世清白，履历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一个普通的抄写员，需要帝皇亲自下令保护？”贾瑟林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这不合逻辑。除非……他记录了什么不该记录的东西，或者，他本人，就是某种信息的载体。”
“这很重要吗？”伊奥娜显得有些不耐烦，“也许只是神皇随手为之。我们现在要决定的是斯莱恩的生死！”
“这当然重要！”贾瑟林猛地一拍桌子，“这关系到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如果这份名单真的是帝皇制定的，那祂的每一个决定背后，必然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深意！这个凯伦，就是我们理解这份深意的钥匙！我要求，在搞清楚这个凯伦的秘密之前，暂停对斯莱恩主教的投票！”
贾瑟林的提议，让法迪克斯和另外几位摇摆不定的高领主眼中一亮。这是一个绝佳的拖延战术。
“我同意元帅的看法。”法迪克斯立刻附议，“事关重大，我们不能草率决定。”
“我也同意。”海军总司令盖奇说。
伊奥娜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没想到贾瑟林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拖延时间是没用的。”她冷冷地说，“瓦尔多只给了一个小时。”
就在这时，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国教总主教斯莱恩。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狂热的平静。
“不用再争了。”他说。
所有人都看向他。
斯莱恩整理了一下自己华丽的主教法袍，挺直了腰板，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神皇的意志，凡人岂能揣度？也许，贾瑟林元帅你说得对，这背后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深意。也许，伊奥娜审判官你也说得对，这是一场对我们忠诚的考验。”
他张开双臂，仰起头，闭上眼睛。
“我，巴尔多·斯莱恩，一生侍奉神皇，传播祂的光辉。如果我的死亡，能够平息祂的怒火，能够证明议会的忠诚，能够换来帝国的稳定……那么，我愿意献上我的生命。”
“我将此，视为我最后的，也是最荣耀的侍奉。”
“我……同意执行对我的『清除』。”
他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伊奥娜和瓦迪克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贾瑟林和法迪克斯则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一个前一秒还在苦苦哀求的人，后一秒，竟然主动选择了死亡？
这是何等的狂热？还是说……他另有图谋？
“斯莱恩，你……”法迪克斯刚想说什么。
“砰！”
密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康斯坦丁·瓦尔多，如同万年不变的金色雕像，站在门口。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冰冷而清晰。
“一小时，到了。”
“你们的结果呢？”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主动求死的斯莱恩主教身上。
斯莱恩主教睁开眼睛，迎向瓦尔多的目光，脸上带着殉道者般的光辉。
“禁军元帅，我们已经有了决定。”
“我，巴尔多·斯莱恩，愿意遵从神皇的意志，接受祂的任何审判。”
瓦尔多看着他，头盔下的表情无人知晓。
密室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几秒钟后，瓦尔多开口了。
“很好。”
他侧过身，两名手持守护者之矛的禁军走了进来。
“但是，帝皇的命令，不是让你们讨论是否执行。”
瓦尔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而是让你们讨论，『如何』执行。”
他抬起手，指向了刺客庭大导师瓦迪克斯。
“名单上说，『清除』。那么，是用刺客的毒刃，还是审判庭的爆弹枪？是用星界军的炮火，还是国教自己的火焰净化？”
“这，才是你们需要投票决定的事情。”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第二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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