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金华血战惊弓鸣 智勇相济破强虏
金华城外的旷野上，战云密布，肃杀之气几乎凝滞了空气。征南大将军副手、多罗贝勒勒克德浑统领的一万大军，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缓缓压境。其中，那两千真正的八旗劲旅，更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清军阵列森严，与之前遭遇的明军乃至田雄的降军截然不同。居于核心位置的是满洲正白旗的兵马。那些白甲兵（巴牙喇）与红甲兵（葛布什贤），人披重甲，马具凯装，静静地矗立在阵前，眼神冷漠而骄悍，仿佛视前方的明军如无物。
他们是从白山黑水间杀出，历经辽沈、松锦、入关等一系列恶战淬炼出来的真正精锐，单兵技艺娴熟，尤其擅长骑射与重甲突击。团队作战时，默契十足，号令严明，进攻如潮水，防守如磐石。“女真满万不可敌”的传言，虽有夸大，却也反映了其作为核心武力，在野战中面对组织涣散、装备训练往往落于下风的明军时，所具备的碾压性优势。他们的勇猛，源于严酷的生存环境、原始的军事民主遗风（论功行赏相对直接）以及长期胜利积累的极度自信。
紧随八旗之后的，是汉军旗的火器营与部分绿营精锐。这些部队的纪律与战斗力，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洪承畴的整顿。
洪承畴深知明军弊端，降清后，将其部分治军理念与清廷的严刑峻法结合，强调号令统一，赏罚分明，并对投降的明军进行汰弱留强，补充装备，使得这部分汉军的战斗力远超普通明军。他们阵列整齐，鸟铳、弓箭、长矛层次分明，显示出良好的训练水平。
更令赵高翔一方感到压力的是清军的火炮。
勒克德浑军中，随行带来了数门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红衣大炮（仿制改进的西洋火炮），以及众多佛郎机、将军炮等。
这强大的火力优势，其源头可追溯至崇祯四年的登州叛变。当年，孔有德、耿仲明叛明投清，从登州带走了大量孙元化苦心搜集和仿制的西洋火器，以及一大批熟练的铸炮和操炮工匠。皇太极对此极为重视，出城十里相迎，以最高礼节待之。
大明王朝近二百年来，特别是徐光启、孙元化等人努力引进、消化的一部分西方军事技术结晶，就此落入清廷之手，并迅速被其吸收利用，反过来成为轰开大明国门的重要利器。此消彼长之下，清军在火炮技术与数量上，已然对明军形成了显着优势。
此刻，勒克德浑志得意满，又得到消息，悍将李成栋亦从别处调派了五千兵马前来助战，虽尚未抵达，但已让他觉得胜券在握。
面对勒克德浑麾下装备精良、兵力雄厚的清军，其他投降的汉军都会慢慢的到来。赵高翔深知野战难以抗衡，果断采取了固守金华、凭城挫敌的策略。
他手中火炮稀少，北上时为求轻捷几乎未携带重型火器，守城器械多依赖城墙原有配置及临时赶制的滚木礌石。然而，他手中握有一张敌人尚未知晓的王牌——嵛山岛特制的复合弓。
“马忠！”赵高翔目光锐利，指向城外几处经过精心挑选、视野开阔且便于隐蔽的制高点，“你挑选二十名最顶尖的射手，全部配发复合弓与破甲箭，趁夜秘密潜入这些位置，伪装潜伏。”
马忠凝神静听。
“你们的任务，是狙杀！”赵高翔语气森然，“密切观察敌军阵中，重点寻找勒克德浑的认旗、大纛以及任何看似高级将领的人物。一旦发现有价值的目标进入射程，听我城头号令，或以烟火为号。我要求，至少五人一组，同时齐射一个目标！务求一击必中，打掉对方的指挥首脑，乱其军心！”
“末将明白！定不辱命！”马忠眼中闪过猎人般的光芒，复合弓的超远射程和强大穿透力，将是在敌人意料之外给予致命一击的关键。
接着，赵高翔开始部署城防：
“李猛！”
“末将在！”李猛声如洪钟。
“北门直面敌军主力，压力最巨，交由你把守！我给你最坚固的城门，最多的滚木礌石，你必须像钉子一样给我钉死在北门！”
“侯爷放心！只要李猛还有一口气在，北门就丢不了！”李猛慨然领命。
“张明远守东门，夏完淳守西门！”赵高翔看向两位年轻将领，“你二人务必谨慎，警惕敌军迂回侧击，守好两翼，确保城池无虞！”
“遵命！”张明远与夏完淳齐声应诺，神情肃穆。
“郑遵谦将军！”赵高翔转向新投的浙东义士。
郑遵谦上前一步：“末将在！”
“南门交由将军防守。”赵高翔此言一出，众人稍感意外，南门虽非主攻方向，但亦关系重大。更令人惊讶的是，赵高翔接着道：“我将我的三百亲兵，拔一半与你，助你守城！”
“侯爷！”郑遵谦震惊抬头，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不仅是信任，更是莫大的托付。“遵谦……必与南门共存亡！”
就在这时，化名“张成”的张鼐再次主动请缨：“侯爷！城中防线需大将坐镇，侯爷身边岂可无人？末将愿率剩余亲兵，护卫侯爷左右，巡视各门，查漏补缺，直至破敌！”
赵高翔看着张鼐坚定的眼神，心中欣慰，朗声笑道：“好！有张兄弟在我身边，我更是心安！这城中机动与护卫之责，便交予你了！我们一同看看，这勒克德浑有何手段！”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张鼐（张鼐）心中激荡，他重重抱拳，默默站到赵高翔身侧，手按刀柄，目光如电，已然进入角色。
随着勒克德浑大军完成合围，沉重的战鼓声与号角声如同乌云压顶。清军阵中，那些闪烁着冷光的火炮被推至阵前，炮口森然对准了金华城墙。大战，一触即发。赵高翔能否凭借坚城、严明的纪律、巧妙的狙杀战术以及麾下将士的用命，抵挡住清军的猛烈攻势，将成为决定金华乃至浙中命运的关键。
勒克德浑的进攻，毫无征兆地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了。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清军阵地上那数十门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火炮，便同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轰！轰！轰——！”巨大的声浪仿佛要撕裂天空，沉重的实心铁弹如同来自地狱的陨石，划破空气，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向金华城的北门墙体！
不同于以往明军火炮分散轰击的方式，勒克德浑显然接受了精通火器的汉军将领建议，采用了集中火力、定点摧毁的战术。数十门火炮，不分红衣大炮还是佛郎机，几乎都瞄准了北门楼及其附近的一段城墙。弹着点异常集中！
“趴下！全都趴下！”李猛在北门城楼上声嘶力竭地大吼，守军将士纷纷紧贴垛口，或躲入藏兵洞。即便如此，那地动山摇般的震动和四处飞溅的碎石砖块，依然带来了巨大的伤亡和心理压力。
赵高翔在中军指挥所（设在城内靠近北门的一处坚固宅院）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颤抖，面色凝重。他透过观察孔，紧紧盯着北门方向。烟尘冲天而起，几乎遮蔽了那片天空。
炮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坚固的城墙在如此密集、持续的轰击下，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块块墙砖剥落，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
“报——！侯爷！北门左侧墙体……出现巨大裂痕，恐有坍塌之险！”斥候满身尘土，踉跄着跑来汇报。
赵高翔拳头猛地握紧，沉声道：“命令李猛，立刻组织人手，用沙袋、木石抢修加固！命令张明远，从东门抽调两百人，夏完淳从西门抽调一百五十人，火速支援北门！告诉李猛，务必顶住！”
援兵迅速调动。然而，清军的炮火实在太猛，抢修的士兵往往刚冒头，就被随之而来的炮火覆盖，伤亡惨重。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闷、巨大的响声传来！只见北门左侧近二十丈长的一段城墙，在承受了无数炮弹的反复撞击后，终于支撑不住，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轰然坍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碎石堆积的斜坡缺口！烟尘弥漫，如同升起了死亡的狼烟！
“哈哈哈！”清军阵中，勒克德浑通过千里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放声大笑，脸上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好！这金华城，不过如此！任他赵高翔有何能耐，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是螳臂当车！”
他身旁的田雄连忙谄媚地附和：“贝勒爷用兵如神，火炮之威更是惊天动地！这城墙一破，城中守军必然胆寒！想必此刻已是乱作一团，只等我天兵一至，便作鸟兽散了！”他回想起自己以往攻破诸多明军城池的经历，几乎都是城墙一破，守军便士气崩溃，任由宰割。
勒克德浑意气风发，马鞭直指那道狰狞的缺口：“传令！鄂尔泰甲喇！”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的满洲甲喇额真轰然应诺。
“命你率领本部五百精锐骑兵，为第一波突击锋矢！给本王从那缺口冲进去，击溃所有敢于抵抗的南蛮子！打开进城通道！”
“嗻！”鄂尔泰眼中凶光毕露，翻身上马。
“步甲营随后跟进，扩大战果！绿营兵压上，清剿残敌！”勒克德浑的命令一道道下达，“告诉儿郎们，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让他们尽情快活！”
“呜——呜呜——”低沉而充满煞气的牛角号响起！
清军阵门大开，五百名身披重甲、手持长矛马刀的满洲正白旗骑兵，在鄂尔泰的率领下，如同脱缰的钢铁洪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朝着那道城墙缺口发起了迅猛的冲锋！马蹄践踏大地，卷起漫天烟尘，气势惊人！紧随其后的，是如林般推进的满洲重甲步兵和嗷嗷叫着的绿营兵。
勒克德浑和田雄都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已经看到金华城头变换大王旗，守军溃不成军、跪地求饶的场景。他们习惯了明军的软弱，认为这又将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们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当鄂尔泰的骑兵先锋如同利刃般冲上那碎石斜坡，试图一举涌入缺口时，预想中守军崩溃逃窜的景象并未出现！
“立——盾！”
“长枪手，上前！”
“弓箭手，自由抛射缺口！”
一声声沉稳甚至带着几分冷酷的命令，从缺口后方传来！只见在那弥漫的烟尘中，一道由无数面厚重盾牌组成的盾墙，如同钢铁堤坝般，牢牢堵住了缺口后方！盾牌缝隙中，探出一排排闪烁着寒光的超长枪矛，密密麻麻，如同刺猬！而在盾墙之后，人影绰绰，箭矢如同飞蝗般从空中落下，精准地覆盖了缺口处的清军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鄂尔泰，猝不及防，战马被数支长枪刺中，惨嘶着人立而起，将他狠狠摔下马来！他还未爬起，几把长刀便从盾牌后闪电般劈出！
“噗嗤！”
血光迸现！这位凶悍的甲喇额真，甚至连敌人的脸都没看清，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后续的骑兵收势不及，重重地撞在了坚实的盾墙和如林的长矛上！一时间，人仰马翻，骨断筋折的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兵器的碰撞声响成一片！缺口处，瞬间变成了一个残酷的死亡陷阱和血肉磨坊！
清军凶猛的骑兵冲锋，竟然被硬生生地挡住了！不仅被挡住，还在短短接触间付出了惨重代价！
“这……这怎么可能？！”勒克德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他们怎么没跑？！还敢反击？！”
田雄也傻眼了，结结巴巴道：“贝、贝勒爷……这……这支明军，不对劲啊！他们……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怕死！”
缺口后方，李猛浑身浴血，站在盾墙之后，挥舞着战刀，怒吼道：“兄弟们！侯爷看着我们！身后就是金华百姓！顶住！让这些鞑子看看，什么叫汉家儿郎！”
“杀！杀！杀！”守军将士发出震天的怒吼，士气如虹！他们用血肉之躯，硬生生顶住了清军最精锐骑兵的致命一击！
城墙上，其他地段原本有些紧张的守军，看到北门缺口处这顽强的一幕，顿时士气大振！原来，鞑子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赵高翔在指挥所内，通过千里镜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他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知道，最危险的第一波冲击，被他最信任的将领和最勇敢的士兵扛住了。勒克德浑的轻敌，将会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
然而，他也清楚，战斗才刚刚开始。清军的兵力优势和火炮威胁依然存在。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战场，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策。金华，已成为一座浴血奋战的孤岛，而风暴，远未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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