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欢沉默良久。他知道白芷指的是什么。陆其琛的北境，或许真的是一个选择。但他放不下渊国，放不下萧景宏，放不下自己“天下为公”的理想。
然而，这次大病，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个人的极限。他不可能永远以一己之力，支撑这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他需要培养接班人，需要建立更稳固的制度，也需要……为自己，寻一条真正的后路。
他重新坐直身体，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邃：“夫人，替我传信给陛下，还有……安湄。”
“内容？”
“向陛下陈情，请求增派得力干员，协助处理‘共管区’日常政务，并举荐几位年轻官员，着重培养。至于安湄……”他顿了顿，“告诉她，兄长可能需要她，在不久的将来，于北境，为我准备一处安静的院落。”
他没有说要去，只是“准备”。但这已是他第一次，明确地向最亲近的人，流露出考虑退路的意向。
白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欣慰，也有不易察觉的忧伤，最终化为坚定：“好，我这就去办。”
安若欢的决定，很快在极小范围内引起了波澜。萧景宏接到奏章，虽有不舍，但也明白安若欢的身体状况和面临的巨大压力，很快批复同意，并选派了几名能力出众、背景清白的年轻官员北上。而安湄接到消息后，更是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在北境紧邻“共管区”、又相对安宁的区域物合适的地点。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陆其琛耳中。他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只是下令，将那支驻扎在三十里外的骑兵，撤回了五十里。距离远了，但那道无形的屏障，却仿佛更加清晰了。
安若欢依旧每日处理政务，推行他的理念，应对着西鹰层出不穷的软刀子，平衡着“共管区”内外的各方势力。只是，他的步伐不再像以往那样急切，眼神中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从容与深远。
安若欢病体初愈，便面临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共管区”的财库，快要见底了。连年战争、瘟疫防治、大规模重建，以及维持庞大行政和护卫力量的日常开销，几乎耗尽了积蓄。而原本作为重要财源的边境贸易，因西鹰的搅局和内部纷争，税收大幅缩水。官员俸禄、军士粮饷、抚恤支出，每一项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没有时间自怜，立刻召集核心属官与新任的几位年轻官员，商讨对策。
“开源节流，双管齐下。”安若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节流方面，所有非必要工程暂停，衙署用度削减三成，我的份例减半。开源……则要动一些人的利益了。”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一份关于盐铁专营和矿税征收的卷宗上。这两项，历来是渊国朝廷和边境豪强的禁脔，在“共管区”内也因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直未能有效整顿，偷漏严重。
“即日起，成立税务稽核司，由……”他略微停顿，目光落在一位名叫沈墨的年轻官员身上，此人背景清白，能力出众，是萧景宏新派来的干才，“由沈墨主理，授予全权，彻查‘共管区’内所有盐铁、矿产交易，重新核定税基，严厉打击偷漏。遇有抵抗，可调护卫队强制执行。”
此令一出，满座皆惊。谁都知道，这等于直接向那些掌控资源的旧势力和部分与豪强有勾结的官员开刀。沈墨更是感到肩头沉重，但看到安若欢那信任而坚定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肃然领命：“下官，必不负丞相所托！”
西鹰使者见“联合学院”提议受挫，瘟疫阴谋又险些暴露，立刻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纠缠于宏观布局，而是利用其精良的工业能力，开始向“共管区”大规模倾销一种价格极其低廉、质量却不错的棉布。这种“洋布”迅速占领了市场，对“共管区”内刚刚兴起、本就脆弱的本地纺织工坊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大量织工失业，社会隐现动荡。
与此同时，白芷在继续研究瘟疫源头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她在分析那些被丢弃的病畜尸体残留物时，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若非她嗅觉异常灵敏绝难发现的异样甜腥气。这种气味，她曾在某次替一位莫名昏聩的商人诊治时，在其随身携带的西鹰香囊中闻到过。她立刻将这一发现告知安若欢。
“你的意思是，西鹰可能在使用某种……毒物？”安若欢眉头紧锁。
“未必是即刻致命的剧毒。”白芷神色凝重，“更像是一种能缓慢影响神智，令人依赖、乃至顺从的东西。若混杂于他们倾销的货物，或是那些新奇玩物之中……”
安若欢瞬间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西鹰这是要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同时摧毁“共管区”的根基！经济上打击本地产业，制造失业和不满；精神上则用隐秘的毒物侵蚀人的意志！
他立刻下令，一方面由白芷牵头，秘密组织可靠医师和药师，对所有进入“共管区”的西鹰货物，尤其是香料、化妆品、新奇食品等进行严格抽检；另一方面，他紧急约见了“共管区”内几位尚有影响力的本地布商和工坊主。
“洋布倾销，非长久之计。”安若欢对他们直言不讳，“彼辈意在挤垮我等，独占市场。我等唯有联合，改良织机，提升工艺，降低成本，方能有一线生机。”他当场拍板，由“共管区”衙署提供一部分无息贷款和技术支持，帮助这些工坊主更新设备，并尝试建立统一的销售渠道，对抗西鹰的低价冲击。
沈墨的税务稽核行动，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几家背景深厚的矿场和盐商联合抵制，甚至煽动矿工和盐户闹事，围攻稽核司衙门。沈墨虽强硬，但手中力量有限，局面一度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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