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然对这股突然掀起的流言,心中自有判断。他并不全信,但也未必全然不信。安若欢的影响力,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然而,此时边境需要陆其琛稳定,“共管区”需要沈墨维持,若任由流言中伤安若欢,势必动摇这两根支柱。权衡利弊,他很快下了决断。
他下旨申饬了那几个被揪出来的文人,以“构陷朝廷重臣、扰乱视听”之罪予以惩处,并公开明发上谕,肯定了安若欢昔日治理“共管区”的功绩,称其“劳苦功高,因病致仕,朕心甚惜”,严厉警告“不得妄加非议”。圣旨一下,流言顿时烟消云散。
这场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风波,表面上看,以安若欢的清白得到维护而告终。安湄的危机应对、陆其琛的强硬姿态、李余然的最终圣断,似乎都起到了作用。
然而,暗流并未平息。李余然对安若欢那看似维护的圣旨,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忌惮与标记?萧景宏在渊国宫中,得知流言与晟帝反应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北境小院中的安若欢,听闻此事,只是对白芷轻轻叹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清净,终究是求不得了。”
流言风波虽平,但都城的“春寒”并未散去,反而凝结成更具体的形态。那位观军容使如同影子,牢牢附着在北大营,其呈递的密报虽无实据,却总在细微处勾勒着陆其琛“权柄过重”、“军中只知王爷不知陛下”的隐忧。李余然对此不置可否,却默许了枢密院在军需调拨、将领升迁等事宜上,设置更多需“合议”、“呈报”的环节,无形的绳索一道道缠上北境这头猛虎的手脚。
北境小院,安若欢的气色确如他所言,未再急转直下,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稳。他不再终日卧榻,常在院中藤椅上静坐,目光掠过层峦叠嶂,似在观山,又似在审视更遥远的棋局。白芷知他心思,将外界信息筛选后,以最平和的语气告知。
得知朝廷对北境的掣肘加深,安若欢并未像以往那般凝神分析,只淡淡道:“绳索勒得太紧,要么崩断,要么……被缚者学会在绳索间行走。” 他不再直接给出对策,反而开始对白芷讲述一些看似无关的典故,朝堂制衡之道,边将守边之难,甚至夹杂些许用兵方略。白芷默默听着,心知他是在借她之耳,将毕生积淀的心得,润物无声地传递给可能需要的人——或是通过她偶尔与安湄信使的接触,或是期待着她能在他力有不逮时,成为新的纽带。
都城王府,安湄的“织网”行动进入了新阶段。她不再满足于传递消息或缓和关系,开始尝试“织锦”——主动创造有利于己方的局面。她利用王妃身份和李余然对她“识大体”的印象,在一次宫宴后,看似无意地向皇帝提及,北大营附近州府的官员,似乎对协助转运军需颇有微词,抱怨程序繁琐,效率低下。
她并未指责任何人,只是呈现一个“事实”。李余然闻言,眉头微蹙。他束缚陆其琛,却不愿真的延误军机。不久,一道申饬地方官员、要求其“全力配合边务”的旨意便发了下去。安湄此举,既略微松动了捆在陆其琛身上的绳索,也未触及皇权底线,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同时,她开始更巧妙地利用都城的权力缝隙。一位与观军容使不睦的御史,在安湄暗中提供的一些无关痛痒却足以让对方难堪的“材料”帮助下,成功弹劾了观军容使的一位姻亲。此事虽小,却有效牵制了观军容使的精力,让其不敢过于肆无忌惮。
北境军营,陆其琛在重重束缚下,将精力更多投向“磨刀”。他亲自督导新式弩车与改进火铳的操演,研究步骑炮协同的新战法。校场之上,杀声震天,军威之盛,让那位观军容使暗自心惊。陆其琛不再抱怨,只是用不断提升的硬实力,宣告着北境军不可撼动的地位。
同时,他也学会了“示形”。一次,针对西鹰小股部队的越境骚扰,他并未像以往那样直接派精骑剿杀,而是严格按照朝廷新规,先将敌情、方略层层上报,等待枢密院合议。结果,批复未至,那股西鹰兵已劫掠数个村庄后扬长而去。陆其琛随后将详细军报连同村庄被毁的惨状,一并呈送朝廷,未加一字评论。此举无声,却比任何抗辩都更有力地揭示了过度掣肘的恶果,让李余然和枢密院面上无光,却又无法指责。
渊国,萧景宏见晟国内部摩擦不断,认为时机渐熟。他不再直接提出敏感条款,转而开始“垂饵”。他授意渊国商队,以略低于市场的价格,向“共管区”内的晟国商人大量出售一批优质生铁和战马所需的豆料。此举看似纯粹的商业行为,实则包藏祸心,既可能冲击晟国相关产业,也可能让外界质疑晟国自身军需供应能力,更隐含着离间晟国朝廷与边军关系的意图——若北境军被迫更多依赖来自渊国方向的物资,李余然会如何想?
沈墨身处旋涡中心,压力巨大。他深知此饵之毒。遵循安若欢“固本”的教导,他并未简单禁止或同意,而是迅速联合“共管区”内尚存的晟国相关商行,由衙署提供担保,助其筹集资金,以同样价格收购了这批物资的大部分,既未破坏市场规则,也未让渊国商队独占利益,更关键的是,确保了这批战略物资最终流入的是受控的渠道,而非不可查的暗流。同时,他再次上书两国朝廷,详细陈述“共管区”在稳定物资流通、平抑物价方面的重要作用,将一次潜在危机,转化为了展示“共管区”价值的契机。
来自北境的“无声抗议”和“共管区”沈墨妥善处理渊国“商饵”的报告,几乎同时摆在李余然案头。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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