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于铅灰色毒雾之上的光明之岛,金雀花公爵的宴会厅,此刻已沦为无序的狂欢祭坛。
前一刻,水晶吊灯还折射着上千支蜡烛的华光,将天鹅绒与丝绸映照得流光溢彩;下一秒,光本身成了狂暴的野兽。
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的软泥,瞬间扭曲、拉长,断裂的水晶棱柱并未坠落,反而悬浮在空中,像被冻结的冰棱雨,闪烁着不稳定的、疯狂变幻的色彩——刺目的猩红、污浊的幽绿、令人作呕的暗紫。
它们不再遵循重力,而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鱼,在粘稠的空气中狂乱地弹跳、旋转、互相撞击,发出尖锐刺耳的碎裂声和诡异的、如同玻璃摩擦的嗡鸣。
“诸神在上!这是…什么?!”一位贵妇的尖叫声撕裂了混乱的序幕,随即被更恐怖的景象扼住咽喉。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戴满宝石戒指的手。那保养得宜、白皙柔嫩的手背皮肤,正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起伏,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钻行、蠕动。
更可怕的是,她精心梳理、缀满珍珠的发髻,那些价值连城的珍珠,竟开始自发地融化、流淌,如同融化的蜡油,滴落在她昂贵的丝绸礼服上,灼烧出一个个冒着诡异青烟的破洞,并散发出一种类似腐烂百合的甜腻气味。
秩序彻底崩塌。
沉重的雕花橡木长餐桌,其坚固的木质纹理如同被投入火中的羊皮纸,瞬间卷曲、焦黑、分解。铺陈其上的银质餐具、精致的瓷盘、堆叠如山的珍馐佳肴,一同被卷入这场形态崩解的漩涡。
银叉像烈日下的巧克力般软化弯曲,流淌的银液与泼洒的酱汁、融化的鹅肝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滩滩色彩诡异、不断冒泡的粘稠物。
一只烤孔雀的华丽尾羽脱离身体,悬浮在空中,每一根羽毛的末端都诡异地燃烧着冰冷的、幽蓝色的火焰。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败的恶臭、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精神恍惚的甜腻腥气,各种味道疯狂地混合、冲突,挑战着嗅觉的极限。
重力成了任性的玩笑。一位穿着华丽晚礼服、试图奔向出口的年轻贵族,脚下名贵的拼花大理石地面突然像水波一样荡漾起来。
他一个趔趄,身体却并未摔倒,反而像一片羽毛般向上飘浮起来,惊惶失措地在半空中手舞足蹈。
他脚下的“水波”瞬间凝固,将他的一只锃亮的皮鞋死死“冻结”在变得如同镜面般光滑坚硬的地板里。他悬挂在半空,徒劳地挣扎,发出绝望的嚎叫。
“公爵大人!保护公爵大人!”
忠心的侍卫长声嘶力竭地呼喊,拔出佩剑,试图在混乱中为金雀花公爵开辟一条生路。然而,他刚迈出两步,手中的精钢长剑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剑身如同被高温灼烧般变得通红、软化,剑尖诡异地向上卷曲,如同一条垂死的毒蛇。更可怕的是,剑柄上镶嵌的家族徽记宝石,猛地爆裂开来,碎片并未飞溅,反而悬浮在他面前,瞬间重组、拉长,变成一根闪烁着幽光的、带着尖锐倒刺的荆棘藤蔓,带着恶毒的呼啸,猛地缠向侍卫长的手臂。
侍卫长发出痛苦的闷哼,坚韧的护臂在藤蔓的缠绕下发出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
金雀花公爵本人,这位阿卡纳城实际的统治者,此刻面无人色地瘫倒在他那张镶嵌着无数宝石的沉重宝座里。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那幅描绘先祖征服伟业的巨幅油画,在墙壁上“溶解”。
画布上凝固的战场、英勇的骑士、飘扬的旗帜,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颜料,开始疯狂地流淌、混合、变形。
先祖威严的面孔扭曲成一张无声尖叫的、充满痛苦和嘲弄的鬼脸,战马的嘶鸣仿佛从画布深处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整个宴会厅,这座他权力与奢华的象征,正以一种超乎想象、亵渎一切逻辑的方式,在他眼前分崩离析,化为一场由疯狂和荒谬构成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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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肺区边缘,一座由相对坚固(但也布满霉斑和裂缝)的石屋改建的临时据点内,气氛与宴会厅的疯狂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陈年汗渍的酸馊,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电路过载后的焦糊味。
墙壁上布满了意义不明的狂乱涂鸦,扭曲的线条和闪烁不定的暗光颜料构成令人头晕目眩的图案。
几盏用不知名生物油脂点燃的吊灯,投射出摇曳不定、时而拉长时而缩短的怪异阴影。
这里聚集着熵语者的核心成员,他们是混乱的低语者,无序的祭司。
一个身影蜷缩在房间中央。他穿着破烂的袍子,正是之前引导卡登的面具人。此刻,他那张粗糙的皮面具被随意丢在脚边,露出一张年轻却异常枯槁的脸。
汗水浸透了他油腻的头发,顺着凹陷的脸颊流下。他的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痛苦嘶鸣。
他的左臂尤其骇人——从破烂的袖管中露出的部分,皮肤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其下并非血肉骨骼,而是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沙砾般不断流动、闪烁、碰撞湮灭的“存在”。
这些“存在”似乎想要挣脱皮肤的束缚,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约束在肢体形态内,每一次冲突都带来剧烈的痛苦波动。
他身边散落着几块颜色诡异、形态不规则的晶体——那是他身体在熵力失控边缘崩解又勉强重组的“残渣”。
“卡登…那个矿工…”一个靠墙站立的熵语者低语道,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他的一条腿呈现出不自然的虚化状态,仿佛随时会融入空气。
“他点燃的火花…比预想的…更灼热。”他看着痛苦抽搐的同伴,空洞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欣赏,“混乱的回响…穿透了那水晶的牢笼…真美…”
“代价也…同样灼热。”另一个声音响起,来自角落的阴影。那是一个老妇人,她的形态更加诡异——她的身体轮廓在阴影中不断模糊、波动,仿佛信号不良的投影。
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引导‘初啼’…承受的熵流反噬…差点把他自己…也扯碎了。”
她浑浊的眼中倒映着同伴痛苦的身影,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狂热:“值得!看看那上面!看看那些光鲜亮丽的蛆虫!他们的秩序!他们的法则!他们的‘神圣不可侵犯’!在吾主的低语面前,比蛛网还要脆弱!”说话的是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人,他兴奋地在房间里踱步,步伐毫无规律,时而快如抽搐,时而凝固数秒。
他指着铅肺区上空,指向那正在疯狂扭曲变色的“光明之岛”——金雀花公爵的宴会厅所在。
“混乱…才是唯一的真实!唯一的自由!那束缚万物的锁链…终将被彻底熔毁!”
房间里响起一阵低沉、混乱的应和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共鸣。痛苦抽搐的引导者,在剧痛的间隙,嘴角似乎也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扭曲的、满足的弧度。
混乱的飓风,正由他们亲手释放,席卷那令人作呕的“秩序”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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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纳城中心,圣因卡本来大教堂。纯白的尖塔高耸入云,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辉,与铅肺区的污浊和宴会厅的混乱形成刺眼的对比。然而,在这神圣的殿堂深处,一间布满古老星图与圣徽的密室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枢机主教安瑟尔摩站在巨大的水晶窗前。
他身披绣满金线的华丽祭袍,手持一柄顶端镶嵌着巨大纯净钻石的权杖,象征着神庭的权威与神恩。然而,他那张保养得宜、本应充满仁慈与智慧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冰冷的阴霾。
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穿透水晶窗,死死盯着城市上空那片正在被混乱力量扭曲的区域——金雀花公爵的府邸。
那里闪烁的、亵渎常规的诡异光芒,让主教大人握紧权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毕露。
“熵语者…”安瑟尔摩的声音低沉,如同滚动的闷雷,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憎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些亵渎神恩、玷污秩序的蛆虫…竟敢在圣光的注视下,掀起如此狂澜!”
他猛地转身,厚重的祭袍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威严的目光扫过密室内垂手侍立的几位高阶神官和圣骑士队长。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铠甲和法袍在室内魔法光源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主教大人,”一位面容刚毅、铠甲上镌刻着圣徽的圣骑士队长上前一步,声音铿锵,“骑士团已集结完毕!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荡平铅肺区的污秽巢穴,将那些邪魔外道…”
“愚蠢!”
安瑟尔摩厉声打断,权杖重重顿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水晶窗嗡嗡作响。他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寒光。
“冲进那片混乱的泥潭?让圣光的利剑被那些不可名状的污秽所侵蚀?让神庭宝贵的战士去承受那扭曲法则的疯狂?”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上位者的傲慢与算计,“金雀花那个蠢货,平日依仗权势,对神庭的‘奉献’多有推诿,对铅肺区那些滋生混乱的‘燃料’不闻不问!如今,他引火烧身,正好!”
他踱步到房间中央,巨大的钻石权杖在光线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与他话语中的寒意相得益彰。
“让他在那混乱的熔炉里多煎熬片刻!让他切身感受一下,失去秩序庇护的恐惧!让他明白,没有圣光神庭的眷顾,他那些黄金和权势,在真正的混乱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沙堡!”安瑟尔摩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等他被折磨到崩溃边缘,自然会明白该向谁祈求庇护,该付出怎样的‘诚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不容置疑:“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控制影响,防止混乱扩散到核心城区,更要防止…让那些肮脏的铅肺区贱民,误以为混乱能成为他们的‘救赎’!”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底层生命的极端蔑视。
“派一队‘净光之手’去铅肺区边缘,制造一些‘神迹’,安抚那些快要沸腾的渣滓,让他们继续在绝望中等待‘圣光’的恩赐——当然,是在缴纳了足够的‘虔信税’之后。”
圣光神庭的救赎之光,在铅肺区的绝望面前,被权力与算计的阴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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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肺区,深处。
绝望在这里凝结成了实体,混杂在刺鼻的毒雾和污水的恶臭之中。
低矮歪斜的棚屋如同巨兽腐烂的牙齿,拥挤地排列在泥泞狭窄的小巷两侧。咳嗽声是这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虚弱、空洞,带着生命被缓慢绞杀的绝望。
一个瘦骨嶙峋的矿工蜷缩在巷角的污水沟旁,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震碎他单薄的胸腔,暗红色的血沫溅在黑色的泥浆里,转瞬即逝。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灰蒙蒙、永远不透光的雾霭天空,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时,一种微弱却清晰可辨的“不同”感,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片绝望之地悄然扩散开来。
并非耀眼的光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而沉静的“存在感”。它驱散不了厚重的毒雾,却让污浊的空气似乎变得…不那么令人窒息。
它安抚不了深入骨髓的铅毒,却让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喘息。
巷口,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披着一件陈旧却异常洁净的灰色斗篷,宽大的兜帽深深垂下,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
他步履沉稳,踏在泥泞污秽的小巷中,却仿佛没有沾染一丝污渍。他所过之处,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眼神麻木绝望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映入了那抹沉静的灰色,如同绝望深渊里投下的一缕微光。没有言语,没有宣告,一种难以抗拒的安宁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
他径直走向那个蜷缩在污水沟旁咳血的矿工,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走向早已注定的目的地。
熵语者的临时据点内,那个形态不断虚化波动的老妇人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开,穿透石屋的阻隔,仿佛“看”到了小巷中的景象。
她那模糊不清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充满无尽嘲讽和悲悯的诡异弧度。
一个如同无数细碎回声叠加的声音,在据点内混乱的低语中清晰地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苍凉:
“…看啊…那光明的幽魂…”
“…踏入了…绝望的温床…”
“…怀抱…可悲的沙堡之梦…”
“…塞拉斯蒂安…” 名字被念出时,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混杂着极致的嘲弄与一丝近乎叹息的敬意, “…可悲可笑的理想主义者…可敬的践行者…”
据点内的混乱低语似乎在这一刻有了瞬间的凝滞。
那个刚刚承受了巨大反噬、仍在痛苦抽搐的年轻引导者,身体猛地一僵,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秩序”代言人本能的憎恶,有对飞蛾扑火般愚蠢行为的讥诮,但最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纯粹的、近乎自毁的“践行”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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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斯蒂安在垂死的矿工面前单膝跪下,无视那污秽的地面和刺鼻的气味。他伸出双手,没有繁复的咒文,没有耀眼的光辉。
他的手掌,在兜帽的阴影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极其柔和、温润的微光。那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纯粹力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矿工滚烫的额头,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铅毒和死亡的冰冷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地底巨兽的咆哮,猛地从铅肺区更深处传来!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坍塌声!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整个下城区都在痛苦地抽搐。
临时据点所在的石屋簌簌落下灰尘,墙壁上的狂乱涂鸦仿佛活了过来,线条疯狂地扭动、闪烁。
据点内,那个兴奋踱步的瘦高熵语者猛地停下,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亮起狂热的、混乱的光芒,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开始了!更大的回响!吾主的意志…在更深的地底脉动!”
引导者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眼中那丝动摇瞬间被更深的疯狂淹没。
而小巷中,塞拉斯蒂安伸出的手,在剧烈的震动和远处腾起的巨大尘埃云中,稳稳地悬停在半空。
兜帽的阴影下,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双手,依旧稳定,散发着沉静的微光。
他能否完成这次治疗?铅肺区深处那突如其来的、更大规模的崩塌,是灾难,还是混乱的又一次精心布局?
圣光的践行者,与熵语的狂信徒,在这片被神遗忘的绝望之地,一场无声的碰撞,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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