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诡异的刮擦声，如同冰锥刺入耳膜，瞬间冻结了塞拉斯蒂安全身的血液。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几乎害怕整个寝室都能听见。
他僵在床上，连指尖都无法动弹，灰色的眼眸因恐惧而圆睁，死死钉在那扇窄小的铁窗上。月光依旧清冷地泼洒进来，窗棂的阴影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像是某种怪物的爪牙。
声音又响了一次。
嚓…
这次更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耐心地、一寸寸地刮过窗外的石墙。
不是风。风是呼啸的，是席卷而过的。这声音是…有目的性的。
是…活物！
寝室内并非只有塞拉斯蒂安听见了。细微的骚动如同水波般在黑暗中荡漾开来。压抑的抽气声，被褥被猛然攥紧的窸窣声，甚至某个角落传来牙齿打颤的咯咯轻响。
恐惧像冰冷的毒雾，无声地弥漫开，扼住了每一个孩子的喉咙。连隔壁托比那低低的啜泣都戛然而止，被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惊怖取代。
塞拉斯蒂安强迫自己转动眼珠，目光扫过室内。借着惨淡的月光，他能看到邻近几张床铺上，被子下拱起的、瑟瑟发抖的小小轮廓。
黑暗中，一双双惊恐的眼睛反射着微弱的光，像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兽。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不再是刮擦，而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寝室厚重的橡木门上！力道之大，让整扇门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啊——！”一个尖锐的、变调的哭喊终于冲破了压抑的寂静，是睡在门边的那个红头发女孩。这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引爆了积蓄已久的恐慌。
“谁？谁在外面！”
“修女！修女救命！”
“怪物！是怪物！”
哭声、尖叫、混乱的呼喊声猛地爆发出来，小小的寝室瞬间变成了恐惧的漩涡。孩子们像受惊的鸟雀，有的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有的跳下床想往角落里挤，互相推搡碰撞，桌椅被带倒发出刺耳的噪音。
塞拉斯蒂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混乱惊得坐了起来，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扇平日里隔绝外界、带来些许安全感的木门，此刻在月光下显得如此脆弱。撞击声再次响起！
砰！砰！
伴随着撞击，门外传来一种低沉的、如同野兽般含糊不清的嘶吼，充满了恶意和狂躁。这不是人类的声音！这个认知像冰水浇头，让塞拉斯蒂安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
袭击！孤儿院真的被袭击了！白天修女们偶尔提及的、关于边境邪魔和异教徒的恐怖故事，此刻不再是遥远的传说，而是冰冷地砸在了眼前！
混乱中，塞拉斯蒂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寝室斜对角靠墙的一张床铺。那里，一个身影也坐了起来，动作却异常安静，与周围的惊慌失措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是一个女孩，比他略小一点的样子。
月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肩线和略显凌乱的银白色头发。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她的镇定，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奇异地吸引了塞拉斯蒂安的注意。就在这时，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非常清澈的红色眼睛。即使在这极度的恐慌和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里也没有被恐惧完全吞噬，反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以及一丝…关切的探询？她看着塞拉斯蒂安，小巧的鼻翼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翕动，但眼神是稳定的。她甚至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个词：“别动。”
塞拉斯蒂安愣住了。别动？在怪物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沉重的撞击声和嘶吼还在持续，每一次撞击都让门板呻吟着向内凹陷一分，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恐惧的本能催促着他逃离，躲到更深的角落里去。
然而，女孩的眼神像一道无形的绳索，轻轻拉住了他。那双红色的眼眸里没有命令，只有一种安静的坚持，仿佛在说：乱跑更危险。
塞拉斯蒂安混乱的脑海中，忽然闪过白天在饭堂看到的一幕：就是这个女孩，在分餐修女没注意时，悄悄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块煮得比较软的胡萝卜，拨给了旁边一个饿得直舔嘴唇的更小的孩子。当时她也是这样，动作很轻，很安静，眼神平静。
混乱还在继续。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试图搬动桌子去顶门，但沉重的橡木桌对于他们来说太过吃力，反而在推搡中撞倒了更多的板凳。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绝望的哭嚎和门外越来越狂躁的撞击、嘶吼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值夜修女玛格丽特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终于从走廊深处传来，伴随着她尖利刺耳的怒斥：“都闭嘴！一群没用的崽子！吵什么吵！再吵把你们都关禁闭！”
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酷，却无法再像往常一样带来绝对的压制，反而在怪物的嘶吼衬托下显得格外滑稽和无力。
“修女！门…门外面有东西！”一个离门近的孩子带着哭腔指向门口。
玛格丽特修女提着油灯冲到了寝室门口，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她那张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而扭曲的脸。
她显然也听到了那非人的嘶吼和猛烈的撞击。
“什么鬼东西？”她咒骂着，试图透过门上的窥视孔向外看。但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击在窥视孔的位置！
“呃！”玛格丽特修女猝不及防，被震得向后踉跄一步，手中的油灯差点脱手。窥视孔的小铁盖被撞得向内凸起变形。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恐惧，之前的傲慢和刻薄被瞬间击碎。
“圣光在上…是…是那些肮脏的…”
她语无伦次，声音发颤，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
她猛地转身，对着寝室内尖叫：“都给我趴下！趴在地上！不许动！”她的话语在死亡逼近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孩子们哭喊着，乱成一团地扑倒在地，本能地寻找着遮蔽物。塞拉斯蒂安也慌忙缩下身子，躲在自己床铺的阴影里，心脏狂跳不止。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斜对角那个女孩的位置。她依旧坐在床上，只是微微蜷缩起了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像一只试图保护自己的小兽。
她没有完全趴下，而是微微探着头，那双清澈的红色眼睛，在昏暗中异常明亮，依旧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里面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种…专注的观察？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
玛格丽特修女背靠着颤抖的门板，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小的仪式匕首——这大概是神职人员唯一允许携带的“武器”，刀身黯淡无光，在油灯下显得如此单薄可笑。
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诵什么驱邪祷文，但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内心的绝望。门外那东西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以…以圣光之名…退…退散！”她举起匕首，声音尖利却毫无底气。
回应她的是更加狂暴的撞击！
轰！
这一次，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头碎裂声！门栓附近的门板被硬生生撞开了一个拳头大的破洞！
一只包裹在肮脏、布满污渍的皮革护臂中的手猛地伸了进来！那手指粗壮、指甲尖锐且乌黑，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在昏黄的油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它胡乱地在破洞处抓挠着，试图扩大缺口。
“啊啊啊——！”玛格丽特修女发出凄厉的尖叫，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再也顾不上什么威严，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连滚带爬地向寝室深处逃去，撞倒了好几个趴在地上的孩子也浑然不顾。
那只怪手还在疯狂地抓挠着门板，木屑纷飞。破洞在扩大！怪物的嘶吼声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从破洞中汹涌而入。
真正的死亡气息，冰冷地扼住了每一个孩子的咽喉。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寝室。连哭泣声都微弱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塞拉斯蒂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完了…一切都完了…圣光…女神…你们在哪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顶点，一个身影动了。
是那个女孩！
她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床上滑了下来，小小的身体贴着冰冷的墙壁，像一道影子般迅速移动。
她没有冲向门口，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瑟缩在角落，而是目标明确地冲向了寝室另一侧靠墙的壁炉！
壁炉早已废弃，里面只有冰冷的灰烬。但壁炉上方，挂着一个铜制的、布满灰尘的烛台，上面插着几根从未使用过的粗大白蜡烛。
女孩的动作快得出奇，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她踮起脚尖，努力伸手去够那烛台。一次，够不到！她猛地跳起来，小手险险地抓住了烛台的边缘！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更加恐怖的碎裂巨响！门板被彻底撞开了一个更大的豁口！一张扭曲、布满粘稠污秽、獠牙外翻的可怖面孔，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腥风，猛地从那豁口中挤了进来！
那双浑浊、充满疯狂和饥饿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寝室中央——那个正在逃跑的、最显眼的玛格丽特修女！
怪物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粗壮的手臂猛地探入，抓向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吓傻了的孩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一道明亮的、温暖的火光，骤然在寝室冰冷的黑暗中亮起！
是那个女孩！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在慌乱中擦燃了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火石，点燃了烛台上最大的一根白蜡烛！
温暖的、跳跃的橘黄色火焰，瞬间驱散了门口破洞附近一小片令人绝望的黑暗！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如同一柄小小的、燃烧的利剑，直刺向门口那狰狞的怪物！
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近距离照射，那挤在破洞里的怪物面孔猛地一僵！它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本能的厌恶和畏惧，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鸣，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头，抓向孩子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这一刹那的停顿和畏缩，在死神的镰刀下，为那个吓傻的孩子争取到了唯一的一线生机！
塞拉斯蒂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他死死盯着那跳跃的烛火，又猛地看向门口那因火光而退缩了一瞬的怪物，最后，目光定格在那个手持烛台、小小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坚定、甚至有些神圣的女孩身上。
火光摇曳，照亮了她银白色的头发，和她那双清澈、此刻却燃烧着无畏勇气的红色眼睛。
她是谁？
这微小的光芒…能驱散这无边的黑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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