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宿舍夜谈
月光带着江南秋夜的凉 意,穿过男生宿舍三楼的铁栏杆,在虞明的床铺上投下细碎的格子阴影。宿舍是老式的四人间,靠墙摆着四张铁架床,床板上垫着泛黄的草席,空气中混着墨香、旧书的霉味,还有陈宇刚晒过的被子里透出的阳光味。
虞明坐在床沿,膝盖上摊着《水府真经》的释文稿,手边的 “华生牌” 台灯罩着层薄灰,暖黄的光透过灯罩,在稿纸上映出淡淡的光晕 —— 那是他中午用旧布擦了半天才擦出的亮度,1986 年的台灯大多是这种黄光灯,照久了眼睛会发涩,却格外适合看古籍。
他握着支英雄牌钢笔,笔尖蘸了蓝黑墨水,在方格稿纸上一笔一划地抄写释文。钢笔划过纸页的 “沙沙” 声很轻,却能在寂静的宿舍里听得分明,与隔壁床陈宇的鼾声形成奇妙的节奏 —— 陈宇今天跟着水文队跑了一天,累得沾枕就睡,鼾声时轻时重,偶尔还嘟囔两句梦话,模糊地喊着 “石柱”“鳞片”,显然是白天的水文实习还在脑子里打转。
虞明抄到 “水脉通圣地,镜启门扉” 这句时,指尖突然顿住 —— 钢笔尖滴下一滴墨,落在 “镜” 字旁边,晕开个小小的墨点,像颗迷你的铜镜。
他下意识摸了摸虎口的守鼎人红印,红印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这行文字。
宿舍的窗户没关严,风从缝里钻进来,吹得台灯的光晕轻轻晃动。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宿舍还没有电话,整栋楼只有楼道尽头有个公用电话亭,墨绿色的机身,上面贴着 “长途 0.3 元 \/ 分钟” 的纸条,偶尔会传来刺耳的铃声,大多是家里找学生的。
奇怪的是,最近几天,每当他们讨论圣地典籍时,铃声总会准时响起,像是有人在刻意打断 —— 刚才晚饭时聊到灵鱼鳞片,铃声就响了,结果是隔壁班同学找陈宇借笔记,此刻夜谈刚要开始,铃声又 “叮铃铃” 地炸响,吓得陈宇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谁啊这是,大半夜的打电话!” 陈宇揉着眼睛,没好气地嘟囔,刚要下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钻回被窝,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举在台灯下晃了晃,“哎哎,先别管电话,你们看我从废品站淘的宝贝!”
虞明和刚从图书馆回来的王影儿凑了过去。那是本巴掌大的手抄本,封面是深棕色的牛皮,边缘磨得发亮,还裂了道细缝,用麻线缝补过 —— 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旧物。
陈宇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里面的纸页黄得像琥珀,还带着点淡淡的霉味,是 1966 年的稿纸,右上角印着 “东方红造纸厂” 的字样。
“我今天下午去学校后门的废品站,老板正捆旧书呢,我看见这牛皮封面就觉得特别,软磨硬泡花了五毛钱买下来的。”
陈宇翻到中间夹着书签的那页,声音压低了些,道:
“你们看,里面记的全是水族圣地的传说,说有面宋代青铜镜,能照出谁是守鼎人的后代 —— 镜子里会映出红印,和虞明手上的一模一样!”
虞明凑过去看,纸面上的字迹是用蓝黑墨水写的,有些潦草,却透着股认真。“守鼎人后代,镜映赤印,鼎至则显”—— 这行字下面,贴着片干枯的鳞片,比指甲盖还小,呈半透明的褐色,边缘有个细小的缺口。
虞明用指尖轻轻捏起鳞片,对着台灯的光看 —— 鳞片上的纹路竟和他在古籍里夹着的水族文残片纹路完全相同,连缺口的形状都分毫不差!
“这鳞片…… 和我修复经书上夹的鳞片是一对!” 他连忙从枕头下掏出《水府真经》,翻开夹着残片的那页,将两片鳞片并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鱼形图案,“你这手抄本的主人,肯定和水族有关!”
王影儿也凑过来看,手指抚过手抄本的纸页:“1966 年,正好是‘破四旧’的时候,很多古籍都被当成‘封建糟粕’扔了,这手抄本能留下来,太不容易了。”
她突然指着纸页角落的小字:“你们看,这里写着‘古先生赠’,会不会是古今教授?”
陈宇一拍大腿:“对啊!古今教授不是研究水族文化的吗?说不定这手抄本就是他当年送人的!明天去省图,我们正好问问他!”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还伴着女生的低语。
“是海蓝蓝!” 虞明连忙下床,走到门口 ——女生宿舍实行宵禁,晚上十点后就锁门了,海蓝蓝肯定是绕到男生宿舍楼下,从楼道的铁门缝里递东西。他打开宿舍门,果然看见海蓝蓝站在楼道尽头。
她穿着件粉色的睡衣,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外套,辫子松散地搭在肩上,手里攥着个靛蓝色的布包,正紧张地往管理员办公室的方向看。
“快,给你们!” 海蓝蓝把布包从铁门缝里塞进来,布包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印着的鱼纹图案在灯光下泛着淡蓝的光 —— 那是水族特有的靛蓝印花,用月亮潭的水浸泡过,据说能防潮。
“这是我姑姑托人从老家带来的,今年的新茶,采的是月亮潭边的野茶树嫩芽。” 海蓝蓝的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巡逻的管理员听见,“姑姑说,这茶要用圣地的泉水泡,泡开后能看清古籍里的隐文 —— 以前水族祭司看密文,都用这个办法。”
虞明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个陶瓷茶罐,罐身也是靛蓝印花,和布包的图案呼应,底部刻着个极小的 “37”,红漆已经有些掉色。
“37……” 他突然想起 1943 年日军实验日志里的编号,有个实验体的编号就是 “37”,“这茶罐的‘37’,会不会和当年的实验有关?”
海蓝蓝愣了一下,摇摇头:“姑姑没说,只说这茶罐是太奶奶传下来的,用了几十年了。你们赶紧收起来,我得回去了,管理员快过来了!”
说完,她就轻手轻脚地跑了,睡衣的衣角在楼道的灯光下闪了一下,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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