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兵结束,返回咸阳宫的扶苏,并未沉浸在那震天动地的“大风”呼啸与即将亲征的豪情之中。
扶苏深知,战争的胜利,不仅依赖于将士的勇武与装备的精良,更依赖于对敌情的精准把握。
甫一踏入章台宫书房,他便摒退左右,只留下项少龙与胥坤在殿外守护,自己则独坐灯下,郑重地摊开了那摞由蒙毅呈上、来自祁同伟的绝密情报卷宗。
卷宗以质地坚韧的桑皮纸制成,边角略有磨损,显然经过多次传递与翻阅,上面还沾染着些许南疆特有的潮湿泥土气息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扶苏深吸一口气,指尖拂过封面那“南疆绝密”四个凌厉的小篆,缓缓翻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关于百越核心武装——“山神之怒”部队的最新动态。
“据多方查探确认,‘山神之怒’主力约一万至一万五千人,乃敌酋首领山鬼直属嫡系部队。正于文朗城外围及附近险要山谷,加紧操演燧发枪线列战术及依托工事之防御战法。其训练由山鬼亲信头目督导,纪律森严,手段酷烈。”
“其装备方面,目前已确认装备帝国制式燧发枪约一万至一万两千支,来源为瘴疠谷一役中缴获我军装备,估测保养状况堪忧。另,根据其运输车队规模、物资消耗及我方此前对任嚣、赵佗部流失军械之估算,推断其应装备有‘飞雷神炮’三至四门,可能隐藏于文朗城内某处坚固工事或山洞之中,具体位置仍在设法确认。”
“此外,该部队配备有大量‘霹雳火’,数量预计在四千枚上下,分散储存于文朗城及其周边数个秘密据点,由山鬼之嫡系‘山神之怒’严密看守。”
扶苏的目光在“文朗城”三个字上停留许久。
这里,显然就是山鬼经营已久的老巢,也是即将到来的南征首要攻坚目标。一万多支燧发枪,三、四门飞雷神炮,四千枚霹雳火……这股力量,放在以往,足以在百越之地称王称霸,甚至能给初入南疆的秦军造成巨大麻烦。但如今,在装备了一万五千多支“秦魂”和十七门“秦魄”的帝国新军面前,这些,不过是需要费些手脚便能砸开的硬壳核桃罢了。
他继续往下看,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的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这部分是祁同伟亲自撰写的行动记录,笔迹时而沉稳,时而略显急促,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那隐藏在雨林与危机之下的惊心动魄。
“四月廿三,卑职乔装为行脚商人,携少量盐铁、布匹,潜入雒越边境之‘灰溪镇’。该镇位于通往文朗城之要道,鱼龙混杂,便于探听消息。与潜伏于此之黑冰台探员午未接头。”
“据午未及多名暗探的线报综合:山鬼已于雒越全境推行‘神民一体,共御外魔’之策,实行近乎严苛的军管与动员。起初,雒越各部落民众对此极为抵触,尤其强征青壮、收缴大部口粮之举,怨声载道,时有小规模反抗。”
看到这里,扶苏微微颔首,这在意料之中,高压政策必然引发反弹。
然而,接下来的描述,却让他心情陡然沉重。
“然,山鬼及其核心幕僚,手段极为诡异且有效。其一,利用巫蛊邪术,公开处置并处决了数十名带头反抗或散布‘动摇军心’言论之部落头人及其亲族,手段残忍,悬首示众,极大地震慑了普通民众。其二,利用其掌控之舆论渠道,不断宣扬秦军乃‘剥皮饮血、毁灭家园’之恶魔,将山鬼塑造成唯一能带领百越生存之‘神明代言人’。其三,以‘山神赐福’为名,将少量收缴的粮食、布匹分发给百姓,并许诺战胜秦军后,将分享秦人的财富与土地……”
“其四,亦是至关重要的一点,”祁同伟的笔迹在这里明显加重,透着一股凝重,“山鬼似乎掌握着某种……能影响人心智的秘法或药物。据午未冒险观察,凡参与过由山鬼亲自主持之大规模‘祭神仪式’之民众,归来后皆变得目光呆滞,对山鬼之命盲从无比,且力大无穷,不畏伤痛……如今,雒越地区,自十二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之男女,几被全部编入所谓‘护教民兵’,总数……恐逾五十万之巨!且多为受其蛊惑甚深、甘愿为之赴死之辈!”
“五十万……被洗脑的乱民……”扶苏放下卷宗,指尖微微发凉。
这不是五十万军队,但比五十万军队更麻烦。
他们散布在广袤的丛林村寨之中,熟悉地形,被狂热信仰驱使,可以随时随地发起袭击,可以充当人肉盾牌,可以耗尽秦军的弹药和耐心。
这不再是简单的军事征服,更像是一场与邪教争夺人心的战争。
山鬼此人,其危险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位负隅顽抗的百越首领。
卷宗后面附着蒙毅主持绘制的百越兵力部署图。
地图绘制得相当精细,山川河流、主要道路、大型部落聚居点都清晰标注。
可以看到,除了雒越核心区域被大片代表“乱军控制区”的朱红色覆盖外,周边地区确实只有零星几点标记着“可能叛军据点”或“流民聚集区,不稳定”的小符号。
显然,山鬼已经将力量收缩,集中到了以文朗城为核心的雒越地带,准备负隅顽抗。
祁同伟在后续情报中补充了一个关键发现:“近一月来,山鬼正派遣其‘山神之怒’,强力从雒越周边尚未完全控制的地区,以及其势力范围内的各个部落,疯狂征集粮食、药材、兽皮等物资。所有物资,均被统一运往文朗城方向。卑职曾尾随一支运输队三日,发现其沿途戒备极其森严,且路线多变,最终皆汇入文朗城外数个疑似地下仓库之入口。”
他在此处特意用笔批注:“陛下,山鬼此举,意在囤积固守。文朗城城防本就不弱,若再让其囤足粮秣,凭借其人数优势与狂热的民兵,恐成一块难啃之硬骨头,即便我军火力占优,亦难免拖延时日,增大伤亡。卑职斗胆建议,大军南下,不必急于直扑文朗城,可先分兵扫荡其外围,截断其粮道,毁其储粮,迫其出城决战,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断其粮道……”扶苏沉吟着,祁同伟的这个建议,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正面强攻一座拥有数十万狂热守军、并可能设有大量陷阱工事的城池,绝非上策。
若能调动敌人,在野外利用己方的火力优势歼灭其有生力量,方是正理。
然而,获取关键情报的代价,是巨大的。卷宗接下来的部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悲壮与血腥之气。
“为确认‘飞雷神炮’之确切位置,卑职于五月初三,令麾下精干探员‘猎隼’,携两名好手,伪装成被掳掠之工匠,设法混入文朗城内。”
“初时进展顺利,‘猎隼’凭借机敏,成功接触到城内负责器械维护之低级头目,并隐约探听到火炮可能存放于城内‘神眠谷’禁地。然,就在其试图进一步确认时,行踪暴露!”
祁同伟的笔迹在此处变得有些凌乱,仿佛书写时带着极大的愤怒与悲痛:“山鬼麾下之‘山神之怒’反应极速,手段狠辣。‘猎隼’等三人虽奋力抵抗,击杀对方十七人,然终因寡不敌众,力竭被擒……五月初七,其三人之尸首,被以极其残忍之方式虐杀后,悬挂于文朗城东门箭楼之上,曝尸示众!城头更竖起一面以人血染就之黑旗,上书‘秦谍之下场’!”
“自‘猎隼’殉国后,我等在文朗城内之内应接连失联,所有打入城内之线索几乎尽断!文朗城方向之详细情报,自此陷入停滞……”尽管隔着纸张,扶苏也能感受到祁同伟写下这些文字时的那份沉重与无力。
黑冰台的精英,就这样折损在异乡,甚至连尸骨都无法收回。
扶苏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阴森的文朗城头,在潮湿的南风中摇曳的血色黑旗,以及旗下那三具代表着忠诚与牺牲的模糊身影。一股冰冷的怒意,自他心底升起。山鬼……此獠不除,南疆难安!
强压下怒火,他继续翻阅。
祁同伟并未因挫折而放弃,他将调查重点转向了对山鬼及其核心圈子的分析。
“山鬼,其名不详,约五旬年纪,原为百越地区一名普通巫师,真容罕现,常以彩绘覆脸,身形瘦削,声音嘶哑。此人性格多疑、残忍、狡诈,且极其自负,笃信自身为‘山神’在世之化身。行事不拘常理,善于利用百越民众之迷信与恐惧巩固统治。其决策往往出人意料,喜行险招。”
“其核心幕僚,为一名叫做‘阿曼’的中年男子,原本为百越地区商人,颇有家资,但似非纯正百越本土人士,山鬼诸多蛊惑人心之手段、以及瘴疠谷伏击一役,皆疑出自此人之手。阿曼平时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山鬼对其言听计从,地位超然,目前暂摄雒越地区行政事务。”
“此外,山鬼麾下尚有数名悍将,分别统领‘山神之怒’与其他诸军,皆对其死心塌地……”
这些关于山鬼性格与核心圈子的分析,极具价值。
多疑、残忍、自负……这些性格弱点,在战场上或许可以被利用。
卷宗的最后部分,记录了祁同伟一次惊险的撤离行动。
“五月十日,卑职携所获情报及一名重要俘虏,自预定路线撤离,欲返回象郡据点。行至‘毒龙涧’附近时,遭遇一支约三十人之‘山神之怒’巡逻队。对方显然受过专门反侦察训练,发现我方踪迹后,立刻发出信号,并呈扇形包抄而来。”
“事态紧急,卑职当即下令,以手弩与淬毒匕首迎敌,试图快速突围。然‘山神之怒’个体战力强悍,配备燧发枪及霹雳火,且配合默契,悍不畏死。激战约一刻钟,我方虽凭借黑冰台之格斗技巧,击杀对方十余人,但自身亦损失惨重,随行十七名探员,为掩护卑职与俘虏撤离,皆力战而亡,尸骨无存……”
“卑职凭借对地形之熟悉与备用之伪装,携俘虏潜入密林深处,迂回跋涉两日一夜,方摆脱追兵,于五月十二日抵达安全屋,旋即安排快马,将此情报连同俘虏一并送出。”
十七名探员!扶苏的心再次揪紧。
为了这份情报,黑冰台在南疆的力量,付出了近乎伤筋动骨的代价。
他仿佛能看到,在潮湿泥泞的雨林中,那些无名的忠魂,为了帝国的使命,血洒异乡。
卷宗的末尾,附着一份简短的战俘审讯记录。俘虏名叫岩豹,是雒越地区一个外围部落的巡逻小队长,并非山鬼的核心嫡系。
审讯记录显示,岩豹透露了几个重要信息:
其一,山鬼军队,尤其是“山神之怒”,极其擅长利用丛林环境进行夜袭和伏击,除了缴获的秦军火器之外,惯用涂有毒药的吹箭、陷阱等手段。
其二,民兵虽然狂热,但缺乏正规训练,装备简陋,主要依靠人海战术和熟悉地形进行骚扰。
其三,文朗城内的粮食储备,据他耳闻,“堆积如山”,但具体位置不知。
其四,山鬼最近频繁举行大型祭祀,每次祭祀后,参与民兵的狂热度都会显着提升。
记录最后,祁同伟特意用笔提醒:“陛下明鉴,百越之地,林密瘴浓,敌暗我明。山鬼及其‘巫毒军’尤擅夜战、偷袭与毒物。我军虽利器在手,亦需严加防范,谨防其狗急跳墙,以非常规手段对我造成伤亡。进军途中,哨探、警戒需倍加谨慎!”
合上卷宗,扶苏久久不语。
书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他凝重而冷峻的面容。
情报的内容远超他的预期。
他预想了山鬼拥有燧发枪,预想了其负隅顽抗,但却没料到,对方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以如此诡异的手段,将雒越地区变成了一个拥有五十多万被洗脑民众的、巨大的、狂热的战争堡垒!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军事行动,更是一场意识形态的战争,一场文明对愚昧、秩序对混乱的征伐。
山鬼此人,不仅是个军阀,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邪教头子!
那个阿曼,恐怕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文朗城头悬挂的探员尸首,折损的十七名精英……这一切,都让扶苏对即将到来的南征,有了更清醒、也更沉重的认知。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着巨幅南疆地图的墙壁前,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了那个被祁同伟重点标注的“文朗城”上。
城头血旗飘扬,仿佛在向他发出挑衅。
五十万被蛊惑的民众,神秘诡异的山鬼与阿曼,擅长丛林诡战的“山神之怒”,以及那未知的、可能影响人心智的邪术……
这一切,构成了南疆战事的复杂与残酷。
但是,扶苏的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了更加炽烈的火焰。
“山鬼……阿曼……‘山神之怒’……”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声音冰冷,“任你诡计多端,任你蛊惑人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魑魅魍魉,都唯有灰飞烟灭一途!”
他想起了今日校场上,那支沉默如山、却又蕴含着雷霆之力的新军,想起了那十七门如同凶兽般匍匐的“秦魄”重炮。
“祁同伟和黑冰台探员们用鲜血换来的情报,不会白费。那些牺牲的探员,朕会让他们在南疆的焦土上,得到安息。”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开始勾勒初步的作战构想。
先肃清外围,截断粮道,引诱其主力出城……利用火力优势,在野战中大量歼灭其有生力量……对文朗城,围而不打,或以绝对炮火覆盖,最大限度减少攻坚伤亡……
一条条思路,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这一夜,章台宫书房的灯火,直至天明未曾熄灭。
南疆的迷雾,已被忠魂的鲜血驱散部分,露出了其下隐藏的狰狞与危机。
但也正因如此,帝国挥出的铁拳,将更加精准,更加致命!
文朗城头的血旗,注定将被大秦的黑水龙旗取代!
而那高高在上的山鬼,也终将在他自以为是的“神坛”上,被科技的雷霆,轰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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