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凛冽。西郊香山,荒草没膝,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一座破败的道观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坳深处,断壁残垣,牌匾歪斜,依稀可辨“清风观”三字,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阴森诡谲。
我伏在一处乱石之后,强忍着右肩胛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毒素带来的麻痹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死寂的道观。身后,是秦千户麾下最得力的十名缇骑,人人黑衣蒙面,手持强弓劲弩,腰佩利刃,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散布在四周要害位置,封锁了所有可能的进出路径。
林蕙兰的银针和汤药暂时压制了毒性,但右臂依旧难以发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的刺痛。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正面硬撼“净街虎”那般高手,胜算渺茫。但时机稍纵即逝,我必须赌一把!
“大人,观内似乎无人。”一名缇骑悄无声息地潜回,低声道,“前殿后院皆已荒废,并无灯火,也无近期人迹活动的明显痕迹。”
无人?我眉头紧锁。纸条上明确写着“上元子时,清风观”,难道情报有误?或是对方早已转移?还是……这是一个陷阱?
“暗道。”我冷声道,“这种地方,必有密室或暗道。仔细搜,一砖一瓦都不要放过!重点查看三清殿、丹房和历任观主的居所!”
“是!”缇骑领命,再次散开,如同鬼魅般潜入道观,开始细致搜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风愈烈,我肩头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体内的毒素似乎有再次发作的迹象。我咬紧牙关,强行运转内力抵抗着不适,目光死死盯住道观。
约莫一炷香后,一名缇骑从三清殿后疾奔而回,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大人!有发现!三清像后的墙壁有夹层,发现一道向下的石阶!内有微弱火光!”
果然有密室!
“带路!其他人,原地警戒,没有我的信号,不得妄动!”我低喝一声,左手紧握“血饕餮”,跟随那名缇骑,悄无声息地潜入三清殿。
殿内蛛网密布,神像蒙尘。挪开沉重的三清像,后方果然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向下延伸,深处隐约有昏黄的光线摇曳。
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淡淡檀香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从下方飘出。
我示意缇骑留在上方警戒,自己深吸一口气,强提精神,一步步踏下石阶。
石阶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室内点着一盏昏暗的长明灯,灯火如豆,映照出石室的轮廓。墙壁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文和图案,中央有一座石台,台上空无一物,却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许久无人动用。
但我的目光,瞬间被石室角落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尊半人高的、黑沉沉的金属雕像!雕像造型狰狞,非佛非道,乃是一尊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脚踏骷髅的恶鬼形象!恶鬼的六只手臂中,各持一种不同的诡异兵器,其中一只手臂掌心向上,托着一枚令牌大小的凹槽!
而那凹槽的形状,与我怀中的那枚“魇”字令,一模一样!
魇鬼像!这里果然是“魇”字卫的一处秘密据点!
我心中警兆骤升!这石室虽看似无人,但这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魇鬼像,与石台上的积尘形成了鲜明对比!说明近期有人来过!并特意擦拭了这尊像!
对方是刚离开?还是……
就在我心神激荡的瞬间——
身后石阶上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以及一声被强行扼杀的短促呜咽!
是那名留守的缇骑!
不好!中计了!
我猛地转身,左手“血饕餮”瞬间出鞘,护在身前!
但已经晚了!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石阶上滑下,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正是“净街虎”!
他依旧穿着那身普通的锦衣卫力士服饰,面容平凡,眼神却冰冷死寂,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绣春刀斜指地面,身上没有丝毫杀气,却带给人一种窒般的压迫感!
他果然在这里!他在守株待兔!
“等你多时了,杜千户。”净街虎开口,声音沙哑平淡,却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看来,‘魇’字令的诱惑,果然无人能挡。”
我心中冰冷,知道今日已难善了。外面留守的缇骑恐怕已凶多吉少!这净街虎的隐匿和袭杀手段,太过恐怖!
“净街虎……或者,我该叫你‘魇’字卫?”我强压伤势,冷声道,“冯保到底留下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家当?”
净街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将死之人,何必知道太多。”
话音未落,他身影陡然模糊!并非直冲而来,而是如同鬼影般贴地滑行,锈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无声无息地削向我的双足!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我早有防备,龙转身步法急踏,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同时左手“血饕餮”反撩而上,直取其手腕!虽右臂难以发力,但左手的刀法经过数月苦修和生死淬炼,早已非同往日!
铛!
双刀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一股阴寒诡异的劲力透过刀身传来,震得我左臂发麻,气血翻涌,肩伤剧痛!
好强的内力!好诡异的力道!
净街虎一击不中,刀势顺势一变,锈刀如同毒蛇吐信,点、刺、抹、削,招式连绵不绝,诡异刁钻,专攻我周身要害和防守空档!他的刀法完全没有套路可言,却狠辣高效到了极致,每一刀都蕴含着致命的杀机和对人体结构的深刻理解!
我咬紧牙关,将新悟的刀意催发到极限,左手“血饕餮”化作一道道血色闪电,格、挡、劈、斩,将自身守得密不透风!狭窄的石室内,刀光纵横,火星四溅!刺耳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但我伤势太重,右臂无法发力,身形步法大打折扣,内力运转也因毒素而滞涩不畅!在净街虎如同狂风骤雨般的诡异攻势下,很快便落了下风,只能苦苦支撑,险象环生!
嗤啦!
一道刀光掠过,我胸前的衣襟被划开,冰冷的刀气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再这样下去,我必死无疑!
必须兵行险着!
我猛地一咬牙,故意卖个破绽,刀势微微一滞!
净街虎眼中寒光一闪,锈刀如同毒龙出洞,直刺我心口!
就在刀尖及体的瞬间,我身体猛地向侧后一倒,看似闪避,实则左手刀交右手(尽管剧痛钻心),以刀柄狠狠砸向地面,身体借力腾空半旋,双腿如同毒蝎摆尾,狠辣无比地绞向净街虎的脖颈!
这是搏命的打法!以伤换命!
净街虎没料到我会如此悍勇,刺出的刀势微微一收,锈刀回旋,格向我的双腿!
砰!
我的腿骨与锈刀狠狠相撞!剧痛传来!但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左手早已扣住的数根林蕙兰给的银针,如同疾雨般射向净街虎的面门和胸口大穴!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突兀的暗器!净街虎终于脸色微变,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急仰,锈刀舞成一团光幕!
叮叮叮!
大部分银针被磕飞,但依旧有一根射入了他的左肩!
净街虎闷哼一声,动作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
就是现在!
我强忍双腿和右肩的剧痛,落地瞬间,左手“血饕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芒!将所有残存的内力、杀意、不屈的意志尽数灌注其中!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血色惊鸿,直劈净街虎!
这一刀,超越了我的极限!是我在绝境中斩出的、凝聚了所有的一刀!
净街虎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凝重!他低喝一声,锈刀横架,刀身之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灰蒙蒙的光泽!
轰——!!!
刀锋再次狠狠碰撞!这一次,却没有金铁交鸣之声,只有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石室都为之震动!
恐怖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爆发开来!长明灯瞬间熄灭!石壁上灰尘簌簌落下!
我狂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魇鬼像上!右肩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狂涌!左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饕餮”险些脱手!
净街虎也踉跄着后退了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左肩处的银针没入更深,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他显然也没想到我重伤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一击!
石室内陷入死寂的黑暗,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我靠在冰冷的雕像上,感觉全身的力量都在飞速流失,视线开始模糊。完了吗?终究还是……
就在我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我的手掌无意中按在了魇鬼像那只托着凹槽的手臂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响动!那凹槽底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
我心中一动,用尽最后力气摸索过去,指尖触碰到了一件冰冷、坚硬、薄如蝉翼的东西!像是一块……金属箔片?!
我猛地将其攥入手中!
与此同时,净街虎似乎也缓过气来,冰冷的杀意再次锁定了我!他一步步走来,锈刀在黑暗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结束了,杜千户。”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我绝望地闭上眼,握紧了手中那不知何物的箔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石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声!是南镇抚司的紧急求援信号!紧接着,便是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
有人来了!是敌是友?!
净街虎脚步猛地一顿,霍然抬头望向石阶入口,眼神惊疑不定!
机会!
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左手抓起“血饕餮”,合身撞向那尊魇鬼像!
轰隆!
沉重的雕像被我撞得倾斜,露出了后方墙壁上一道原本被其遮挡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缝!似乎是年久失修产生的裂缝,通向观外!
我毫不犹豫,一头钻了进去!
“休走!”净街虎厉喝一声,锈刀斩来,却只斩下了我一片衣角!
我顾不上身后,在狭窄黑暗的裂缝中拼命向前爬行!身后传来净街虎愤怒的低吼和试图挤入裂缝的摩擦声,但这裂缝实在太窄,他根本进不来!
不知爬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我竟然从清风观后山的一处乱石堆中钻了出来!
远处,清风观方向火光隐隐,杀声阵阵!显然南衙的援军与净街虎的人交上手了!
我不敢停留,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踉跄着向山下密林深处逃去!
怀中的那枚金属箔片,硌得我心口发疼。
这用命换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净街虎……清风观……魇字令……
这背后的漩涡,比我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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