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混乱”仍在持续。水手们无头苍蝇般奔跑呼喊,锣声时急时缓,却始终不见真正的“水匪”登船。这拙劣的戏码,反而更印证了我的猜测——他们在借机制造恐慌,掩盖真正的目的,并趁机清除像我这样的“隐患”。
我压低从杀手身上扒来的船丁帽,遮住大半张脸,弓着腰,混在几个向船艄方向跑动的水手中间,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慌乱,与周遭的“惊恐”融为一体。左肩的伤口因刚才的搏杀而再次崩裂,鲜血不断渗出,浸湿了内衬的僧衣,带来阵阵灼痛,但我只能咬牙强忍。
无人特别注意我。在昏暗的光线和刻意的混乱中,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表演”或自保。
顺利挤过喧闹的甲板区域,我闪身钻进通往底舱的狭窄甬道。这里相对安静,只有底舱传来的波浪拍击船板的沉闷声响。根据记忆中的船体结构,厨房通常位于船艄底舱,靠近水线,便于取水和处理垃圾。
我循着隐约的油烟和食物气味,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摸去。果然,在一处拐角后,看到了一扇虚掩的木门,门内透出昏黄的灯光和锅勺碰撞的声响。
就是这里!
我屏住呼吸,贴近门缝向内望去。
厨房不大,设备简陋。一个围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子正满头大汗地守着一个小炉灶,锅里煮着似乎是给管事们准备的宵夜。另一个年轻些的帮厨则在角落劈柴。两人对甲板上的“混乱”似乎习以为常,甚至有些麻木,只是偶尔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低声嘟囔两句。
“妈的,又来了……月月这么闹一回,也不嫌累……”胖厨子搅动着锅里的汤,抱怨道。
“嘘!王胖子你小声点!让刘扒皮听见,扣你工钱!”帮厨压低声音道,“干咱们的活,装聋作哑,有饭吃就行!”
“呸!这提心吊胆的饭,老子早吃够了!说是运盐,每次都在那鬼地方停一下,神神秘秘的,指不定运的什么……”
鬼地方?我的心猛地一跳!他们知道!
就在这时,厨房内侧一扇通往储藏室的小门忽然打开,刘管事那肥胖的身影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混杂的神色。
“王胖子!宵夜好了没?妈的,外面正乱着,老子得给上面那几位爷压压惊!”刘管事催促道,目光扫过厨房,带着惯有的挑剔和倨傲。
“快了快了!刘管事,这就好了!”王胖子连忙赔笑。
刘管事哼了一声,拧开酒壶灌了一口,似乎为了壮胆,话也多了起来:“都给我机灵点!今晚这出戏唱完了,到了地头,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尤其是你,王胖子,嘴给我严实点!要是敢把‘鹰嘴渡’的事情漏出去半句,老子把你扔洪泽湖里喂王八!”
鹰嘴渡!他亲口说出来了!
王胖子脸色一白,连连点头:“不敢不敢!刘管事放心,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刘管事满意地哼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得意:“知道就好!这回的‘货’不一样,北边的大人物亲自派人来接!办好了这趟差,咱们以后就不用在这破船上熬了!”
北边的大人物?!亲自来接?!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不仅仅是走私军饷!这是更高层级的勾结和交接!这船“盐”的价值,恐怕远超想象!
“是是是!恭喜刘管事高升!”王胖子谄媚道。
刘管事摆摆手,显得有些焦躁:“高升个屁!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甲板上那帮废物,演戏都演不像!还得老子去盯着!妈的,那个死和尚处理掉没有?别留尾巴!”
他忽然想起我,厉声问道。
我心中一惊,身体瞬间绷紧!
“处……处理了……刚、刚看到老六去杂物舱了……”王胖子结结巴巴地回答,显然也有些害怕。
“哼!算他识相!”刘管事嘟囔一句,端起王胖子盛好的宵夜托盘,又拎起酒壶,转身急匆匆地走了,似乎是去往上层舱室。
厨房里只剩下王胖子和帮厨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我靠在门外的阴影里,心脏狂跳,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信息量太大了!鹰嘴渡交接!北边的大人物!这艘船运的绝非普通私盐!很可能是……足以影响朝局的东西!或许是勾结外敌的信物?或许是更可怕的违禁品?
必须立刻通知外界!或者……想办法破坏这次交接!
但如何做到?我现在自身难保,重伤在身,孤立无援。
就在我心思电转之际,厨房内传来王胖子压低的声音:“……小栓子,劈完柴赶紧睡去,今晚……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那叫小栓子的帮厨似乎也感到了不安,低低应了一声,加快了劈柴的速度。
机会!或许……这个年轻的帮厨可以争取?
我脑中飞快权衡着风险。暴露自己,可能立刻招来杀身之祸。但若什么都不做,任由这船“货”送达,后果不堪设想!
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船丁帽,故意弄出些脚步声,然后推门走进了厨房。
王胖子和帮厨小栓子都被突然进来的我吓了一跳。王胖子看清我身上的船丁衣服(虽然不合身且沾血),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警惕地问道:“你……你是哪个队的?不去甲板帮忙,跑厨房来干什么?”
我压低声音,模仿着船丁的口吻,沙哑道:“刘管事让来的,说……说让准备点干粮清水,后半夜……‘卸货’的时候用。”我故意模糊了“卸货”这个词,观察他们的反应。
王胖子脸色微变,眼神闪烁:“卸货?刘管事刚走,没交代啊……”
小栓子则停下了劈柴,好奇又紧张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动,继续试探道:“可能……可能管事忘了。听说这次‘货’要紧,北边来的大人物脾气急,让咱们都准备着点,别误了事。”我故意透露出“北边”和“大人物”的信息。
王胖子闻言,疑心似乎消了些,嘟囔道:“妈的,真是折腾人……小栓子,去,拿几个硬饼子,装点水。”
小栓子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东西。
我趁机靠近王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速低语:“胖子,想活命的话,下一个码头,找机会带这小子下船,再也别回来。”
王胖子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我:“你……你什么意思?!”
“这船‘盐’,是要人命的。”我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冰冷,“刘管事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北边的大人物’,‘到了地头不用熬了’?你以为是什么好事?知道太多,到了地头,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你们这种无关紧要的!”
王胖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显然也早有预感,只是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小栓子拿着饼子和水囊走了过来。
王胖子猛地回过神,一把抢过东西塞给我,声音发颤地催促道:“拿……拿着快走!别……别在这碍事!”
我知道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停留,接过东西,低声道:“好自为之。”
说完,我转身迅速离开了厨房,再次融入船舱甬道的阴影之中。
怀中的硬饼和清水微不足道,但或许能救那两人一命。而我,窃听到的机密,却重如泰山。
鹰嘴渡……北边大人物……
我必须想办法,在到达之前,做点什么!
我找到一个堆放缆绳的黑暗角落,蜷缩进去,一边艰难地啃着硬饼补充体力,一边飞速思考。
船在夜航,目的地明确。我孤身一人,重伤未愈,硬拼无异于自杀。
告发?向谁告发?这船上都是他们的人。
破坏?如何破坏?底舱的盐包堆积如山,我根本找不到所谓的“特殊货物”。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等待时机,在鹰嘴渡交接时,制造混乱,趁乱脱身,并尽可能留下线索或证据!
但这就需要更详细的计划和对地形的了解。
我回忆着曾经看过的江淮水域图。鹰嘴渡,洪泽湖口,芦苇荡密布,水道错综复杂……或许,那里并非绝路,反而有一线生机?
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际——
呜——!!!
船艄突然传来一声不同于警锣的长鸣号角!声音急促而尖锐!
紧接着,船速明显减缓,船身开始缓缓转向!
一个水手兴奋的呼喊声从甲板上隐约传来:“到了!准备靠岸!”
到了?!这么快?!不是说明天后半夜吗?!
我心中大骇!猛地探出头望向甬道外侧的舷窗!
只见窗外,月光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映入眼帘!水道变得狭窄曲折,远处,一个荒芜的、如同鹰喙般突出的黑色滩涂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鹰嘴渡!他们提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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