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幽冥渗透舰仓惶遁走，留下的是一片狼藉与深入骨髓的寒意。“希望角”基地外围，原本就荒芜死寂的废墟地带，此刻又多出了几片触目惊心的“虚无”区域。那是被秦陌强行引动的归墟之力擦过的地方，并非简单的破坏，而是彻彻底底的“抹除”，连构成物质的基本法则似乎都被终结，只留下最纯粹的空无，仿佛宇宙这块画布上被硬生生剜去的破洞。这些区域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连光线靠近都微微扭曲，提醒着众人方才那场冲突的凶险层级。
基地的能量防御光罩在幽冥鬼影和腐蚀光束的连绵冲击下，早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维持阵法的数十名修士，大多面色惨白，跌坐在地，急促地喘息着，体内灵力几近枯竭，更有几人七窍渗出鲜血，显然是神魂受到了幽冥号角与死气的冲击，伤势不轻。
岳罡拄着那杆跟随他多年的断矛，强撑着没有倒下，虎口崩裂的鲜血已经凝固，与矛杆上的锈迹混在一起。他环顾四周，看着伤亡的同伴和摇摇欲坠的防御，一双虎目之中满是沉痛与后怕。若非圣婴最后时刻本能释放的净化波动，若非秦陌前辈铤而走险引动那恐怖的力量，此刻的“希望角”，恐怕已是一片鬼蜮。
唐婉的情况稍好，但黑曜号的能量储备警报刺耳地鸣响着，舰体外部也有多处被幽冥光束腐蚀的痕迹，修复系统正全力运转，发出细微的嗡鸣。她透过舷窗，看着虚空中那道缓缓闭合的暗灰色痕迹，以及痕迹尽头那道孑然独立、气息萎靡的身影，心头揪紧。
“快！打开舱门，接前辈回来！医疗组准备！工程组立刻抢修防御阵法核心！警戒哨位加倍！”唐婉强压下心中的担忧，一连串命令迅速下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作为此刻基地内除了秦陌之外的最高指挥官，她必须保持冷静。
黑曜号的舱门无声滑开，几名修士立刻飞身而出，来到秦陌身边。
“前辈，您怎么样？”为首的修士看着秦陌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紧张地问道。
秦陌缓缓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寂灭元婴传来的阵阵虚弱感。强行引导归墟之力的反噬远超预期，那不仅仅是对肉身的冲击，更是对大道本源的震荡。若非他的寂灭大道与归墟之力同源，若非他早已铸就“化虚”之境的根基，恐怕在引动那丝力量的瞬间，自身就已先一步被归墟同化。
“先回基地。”秦陌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在两名修士的搀扶下，缓缓飞回黑曜号。
一进入舰桥，浓郁的能量药剂气味和紧张忙碌的气氛便扑面而来。伤员被紧急送往医疗室，工程人员正在抢修受损的线路和阵法节点，岳罡也服下了丹药，正在调息恢复。
“前辈！”唐婉快步迎上，眼中满是关切。
“我没事，调息几日便可。”秦陌摆了摆手，目光扫过舰桥内的情况，眉头微蹙，“伤亡如何？基地损毁情况？”
唐婉神色一黯，快速汇报：“初步统计，有七位道友神魂受创严重，陷入昏迷，正在全力救治；轻伤二十余人，多是灵力透支和神魂震荡。基地外围防御阵法损毁超过六成，核心阵法虽未受损，但能量传输线路多处断裂，修复需要时间。黑曜号能量储备降至百分之十八，外部装甲轻度腐蚀……”
听着汇报，秦陌的心愈发沉重。仅仅是一艘渗透舰和百余鬼影的一次突袭，就让他们付出了如此代价。幽冥殿的实力，可见一斑。而且，对方只是暂时退却，并未被消灭。那艘受损的渗透舰以及逃走的鬼影，依旧潜伏在这片广袤而死寂的“新生之地”某处，如同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袭击。
“加强警戒，修复工作优先保障防御体系和能量供应。将所有库存的灵石、能量晶核集中使用，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基地恢复基本防御能力。”秦陌沉声下令，“另外，派出一支精干的小队，由岳罡带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向外侦查，搜索幽冥残敌的踪迹，摸清他们的藏身之处和可能的动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是！”唐婉和刚刚调息完毕的岳罡同时领命。岳罡更是眼中厉色一闪，握紧了断矛，显然对幽冥殿的偷袭恨之入骨。
安排完这些，秦陌不再多言，径直回到了黑曜号内专门为他准备的静室。他需要尽快恢复伤势，并消化此次强行引动归墟之力的感悟。那股终极的毁灭力量，虽然危险，却也让他对寂灭大道的理解，更深了一层。
静室之内，秦陌盘膝坐下，取出一枚得自道争空间的、蕴含精纯寂灭之意的黑色晶石握在手中，缓缓汲取其中的能量，滋养着黯淡的寂灭元婴。同时，他的心神沉入体内，仔细回味着引动归墟之力那一瞬间的感受。
那并非简单的能量调用，更像是一种“权限”的窃取，一种对宇宙终极规则的短暂“借用”。他自身的寂灭大道，如同一个密钥，在特定的时机（圣婴波动干扰敌方）、特定的地点（归墟之隙壁垒薄弱处），短暂地插入了宇宙正在走向终结的“进程”之中，撬动了一丝力量。
这个过程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风险。他的意识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拉入了一条奔腾咆哮的、由无数世界破灭、法则崩坏形成的黑色长河边缘，差一点就被那长河中蕴含的无穷无尽的终结意念同化、吞噬。那种万物归寂、一切成空的宏大与悲怆，几乎动摇了他的道心。
“归墟……并非单纯的毁灭……”秦陌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那暗灰色洪流抹去幽冥鬼影和渗透舰一角时的场景，“它更是一种‘重置’，一种将一切存在，无论善恶、强弱、物质还是能量，都拉回原点的绝对公平……是终点，亦或是……另一种形式的起点？”
他想起了圣婴苏醒时说过的话——“此地‘归墟之隙’，旧忆残片堆积之所……时间近乎凝滞……法则……残缺……”
旧忆残片，是上一个轮回未能彻底归墟的印记。而归墟之力，则是要将这些“未能彻底”的部分，彻底终结。
“那么，所谓的‘新生’，是否就是要在这彻底的终结之上，重新建立秩序？如同在白纸上作画？”秦陌若有所悟，“我所修的寂灭大道，走到极致，或许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理解‘终结’，进而……窥见‘起始’？”
这个念头让他心神震动。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寂灭大道代表着终极的毁灭与杀戮，是破坏之力。但在此地，在亲身接触了归墟，听闻了轮回之秘后，他的观念开始发生转变。
毁灭与新生，看似对立，实则一体两面。没有旧有的彻底终结，何来新生的纯粹空间？
他体内那黯淡的寂灭元婴，在吸收黑色晶石能量的同时，似乎也吸纳了秦陌的这番感悟，其上的灰白色道纹流转之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意蕴，不再仅仅是死寂与终结，更隐隐包含了一种“承前启后”、“破而后立”的微妙道韵。
就在秦陌沉浸于感悟之中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前辈，圣婴……它又醒了，似乎想见您。”是唐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奇。
秦陌睁开双眼，收敛气息。圣婴再次主动苏醒？他立刻起身，走出静室。
来到安置圣婴的房间，只见那小东西果然已经睁开了纯黑的眼眸，正被唐婉抱在怀里。与上次苏醒时相比，它的眼神似乎更加灵动了一些，少了些最初的茫然与沧桑，多了几分属于婴孩的懵懂，但那眸底深处的平静与深邃，却丝毫未减。
看到秦陌进来，圣婴的视线立刻锁定了他，小小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清晰而简短的声音：
“能量……不够……坏东西……还在……”
它果然感知到了之前的大战，以及幽冥残敌未清的状况。
秦陌走近，轻声问道：“你知道那些‘坏东西’藏在哪里吗？我们该如何彻底解决他们？还有，引导外部能量……是否还有更安全的方法？”
圣婴纯黑的眼眸眨了眨，似乎是在理解秦陌的问题，又像是在调动它那混乱而庞杂的记忆碎片。它伸出白嫩的小手，指向舷窗外的某个方向，那里正是之前幽冥渗透舰遁走时没入的“断裂剑锋”碎片区域。
“那里……有‘旧影’……依附……能躲……感知……”
“旧影？”秦陌心中一动，“是指那块碎片本身残留的上一个轮回的印记？”
圣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印记……深……有‘孔’……连接……外面……一点点……”
它断断续续地表达着，意思却让秦陌和唐婉脸色再变。
圣婴是在说，那块“断裂剑锋”碎片，不仅残留着强大的上一个轮回的印记（旧影），其内部深处，可能还存在一个极其微小、不稳定的“孔洞”，能够微弱地连接到“新生之地”的外部！那些幽冥殿的残兵，就是依靠那个“孔洞”隐藏自身气息，甚至可能通过它，与外界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联系！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这意味着幽冥殿不仅能渗透进来，还可能将里面的情报传递出去，甚至引来更强的后续力量！
“必须尽快拔除这个据点！”秦陌眼中寒光一闪。
圣婴似乎感受到了秦陌的杀意，小小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又抬起手指，这次指向的是秦陌，然后又指向窗外那片无尽的废墟。
“你……寂灭……同源……可以……‘吃’……”
“吃？”秦陌一愣。
圣婴努力组织着语言：“那些……旧影……碎片……也是……能量……混乱的……死掉的……你可以……用寂灭……炼化……补充……自己……基地……”
秦陌顿时明白了！圣婴的意思是，这片“新生之地”中，那些遍布各处的、由上一个轮回破灭后残留的“旧忆残片”（废墟碎片），其本身虽然死寂、混乱，但本质上依旧是一种凝固的、未被彻底归墟的能量！而他的寂灭大道，与归墟同源，理论上可以直接炼化吸收这些“死掉的”能量，转化为自身修为，或者补充基地的消耗！
这无疑是一个颠覆性的想法！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这些废墟碎片是毫无用处的障碍物。没想到，在圣婴眼中，这竟是等待开采的“矿藏”！
如果能成功，不仅秦陌的恢复速度能大大加快，基地的能量危机也能得到缓解，甚至可以为后续的建设和防御提供持续的动力！这远比冒险引导外部狂暴的归墟之力要安全可控得多！
“该如何做？”秦陌压下心中的激动，追问道。
圣婴纯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光，它伸出小手，轻轻点在了秦陌的眉心。
刹那间，一股冰凉而浩瀚的信息流涌入秦陌的识海。并非具体的功法，而是一种独特的“频率”，一种如何用寂灭道韵去共鸣、去分解、去汲取那些“旧忆残片”中凝固能量的方法诀窍！这种方法玄之又玄，完全依赖于对寂灭大道的深刻理解，若非秦陌根基深厚，恐怕根本无法理解。
信息传输完毕，圣婴似乎消耗了不少精力，纯黑的眼眸中露出一丝疲惫，缓缓闭合，再次陷入了沉睡。
秦陌站在原地，闭目消化着圣婴传授的“炼墟”法门，心中豁然开朗。前路虽然依旧布满荆棘，强敌环伺，但至少，他们找到了一条可能通往光明的切实路径。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那无尽的废墟，目光不再觉得它们死寂压抑，反而像是看到了无尽的宝藏。
“传令下去，基地进入紧急修复与战备状态。岳罡侦查小队行动暂缓，等我出关后再行定夺。”秦陌对唐婉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闭关几日，尝试圣婴所授之法。若能成功……或许，我们将真正在这‘归墟之隙’，扎下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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