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窑变惊魂
宁瑜行至一座名为龙泉镇的江南古镇。此地以烧制青瓷闻名于世,据说鼎盛时期窑火彻夜不熄,瓷片堆积成山。镇中古窑林立,往来客商如织,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特有的陶土与柴火气息。
然而甫一入镇,宁瑜便察觉异样。时值初夏,本该是窑场最繁忙的时节,许多龙窑却偃旗息鼓,仅有几处冒着稀薄青烟。街道上的瓷坊大多门庭冷落,偶有开张的,陈列的瓷器也色泽暗沉,釉面多见瑕疵。
更令人不安的是,镇中弥漫着一股焦躁惶惑的气息。往来行人面色凝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话题总离不开、之类的字眼。
宁瑜信步走进一家老字号瓷坊雪釉轩。店内陈设雅致,但博古架上的瓷器大多蒙着薄尘。掌柜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对着一件冰裂纹花瓶长吁短叹。
老丈何故叹息?宁瑜上前问道。
老者抬头,见宁瑜气度不凡,苦笑道:客官是外乡人吧?您看这件梅瓶,胎骨匀称,釉色本应如春水泛碧,如今却青中带灰,冰裂纹路也杂乱无章。这样的次品,在从前根本出不了窑门。
宁瑜细观那梅瓶,果然如老者所言,虽形制优美,但釉色晦暗,全无传说中龙泉青瓷夺得千峰翠色来的灵韵。
可是烧制技艺出了偏差?
若是技艺问题反倒简单了。老者压低声音,近来镇上龙窑屡生异变。明明是按祖传配方配的釉料,依古法控的火候,开窑时却常常面目全非。不是釉色突变,就是胎体开裂,更邪门的是...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才继续道:有时烧出的瓷器,会带着不祥的血色纹路,或是出现诡异的人面图案。大家都说,是窑神发怒了。
正说着,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惊慌呼喊:张窑户家又出事了!快去看看!
宁瑜随人群赶到镇西一座龙窑前。但见窑工们惊恐地围在窑口,地上散落着刚出窑的瓷器碎片。一个中年窑户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那些碎片上的釉色竟呈暗红如凝血,更可怕的是,几件尚算完整的瓷碗内壁,赫然浮现着扭曲的哭脸纹样,望之令人心悸。
完了...全完了...张窑户喃喃道,这已经是本月第三窑了...再这样下去,只能封窑了...
围观者议论纷纷:
定是得罪了窑神!
听说前些日子修窑时,挖出了不干净的东西...
再这样下去,咱们龙泉镇千年瓷都的招牌就要砸了!
宁瑜俯身拾起一片碎瓷。指尖传来的不仅是瓷片的冰凉,更有一股阴寒怨怼的气息,如附骨之疽缠绕其上。
这不是寻常的窑变。宁瑜凝神感应,瓷器中凝聚着极深的怨念。
中阙:素胎求真
为探明缘由,宁瑜拜访了镇上最年长的制瓷大师,年过八旬的苏老窑师。
苏老居住在镇外山坳的旧宅中,仍在坚持用最传统的方式制瓷。他的作坊简陋,但院中晾晒的泥坯却胎质细腻,隐隐透着玉光。
听闻宁瑜来意,老窑师长叹一声:龙泉青瓷,素以‘青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着称。其魂在于胎釉合一,其心在于匠人专注。可如今...
他指着山下镇子:世人只求速成,用机械碾泥以求均匀,却失了手揉泥料时注入的元气;为求釉色艳丽,乱添矿料,坏了祖传配方的平衡;更不用说为了产量,把七日阴干改为一日烘烤...
但这些都不足以解释那些血色纹路。宁瑜道。
苏老沉吟片刻,带着宁瑜来到宅后一处隐秘的柴窑。窑门开启的刹那,宁瑜感受到一股纯净的土火之气。
这是老夫用古法垒砌的‘天地窑’。苏老抚摸着窑壁,不借山势,不依水形,全凭对五行的理解。每烧一窑,必先净心三日,选吉时起火,守火七日不眠。
他取出一件刚出窑的玉壶春瓶。但见那瓷器通体粉青,釉质肥厚,如凝脂堆雪,冰裂纹自然天成,仿佛有生命在釉下流动。
这才是真正的龙泉青瓷。苏老眼中闪着光,土取本地高岭,需经三冬三夏陈腐;釉用紫金土配以草木灰,比例暗合天地之数;烧窑时,要观火色知窑变,察烟气晓阴阳。
宁瑜细细品味这件瓷器,其中蕴含的是一股中正平和的天地元气,与镇上传来的怨念截然不同。
我明白了。宁瑜恍然,龙泉瓷之魂,在于天人合一。如今工艺虽存,但制瓷者急功近利,失了敬畏之心。更可能...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镇中:有外邪趁虚而入,放大了这份失衡。
当夜,宁瑜请苏老带路,暗中查访那些出现异变的窑场。在张窑户的龙窑基座下,他们发现了几处新近埋设的诡异符箓;在另一家瓷坊的釉料池中,找到了浸泡过邪术的骨片。
果然有人作祟。苏老怒道,可这是为何?
宁瑜凝神推算,缓缓道:龙泉青瓷之所以珍贵,不仅在于技艺,更在于千年传承的‘文脉’。有人想断此文脉,以邪器取代正品,扰乱世道。
正说着,镇外突然火光冲天——竟是苏老的天地窑遭人纵火!
两人赶回时,柴窑已毁大半。纵火者显然是行家,专挑窑炉关键部位破坏。
苏老跪在废墟前,老泪纵横:这窑...是祖师爷所建,传承了十几代啊...
宁瑜扶起老人,从废墟中捡起一片尚带余温的瓷片。奇的是,这片瓷器虽经火劫,青釉反而更加温润,冰裂纹中隐隐流动着金光。
您看,宁瑜将瓷片递给苏老,真金不怕火炼,真正的匠心经得起磨难。
他远眺龙泉镇:当务之急,是要让全镇匠人重拾制瓷的本心。
下阙:浴火重生
三日后,在宁瑜的建议下,龙泉镇举办了一场特殊的开窑大典。
典礼在镇中心的祖师广场举行。广场中央,苏老带着几位坚持古法的老窑师,用传统方法垒起一座简易柴窑。四周则陈列着各家瓷坊近期烧制的问题瓷器——那些带有血色纹路的、釉色诡异的、图案不祥的。
全镇匠人都被请来观礼。起初众人议论纷纷,不知此举何意。
宁瑜走到广场高处,朗声道:诸位可知,何为瓷魂?
他拾起一件暗红色的邪器:瓷者,土与火的艺术。土厚德载物,火文明向上。土无火不坚,火无土不存。这本是天地间最纯粹的造化。
又指向苏老新垒的柴窑:可若制瓷者心术不正,或急功近利,或心怀怨怼,这份负面心绪便会融入瓷器中。更有人刻意引入邪术,使瓷器成为承载恶念的容器。
众人哗然。有窑户忍不住喊道: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如今客商都要低价,不加快速度怎么养活一家人?
所以就要以次充好?所以就要放弃祖训?苏老痛心道,还记得入行时发的誓吗?‘宁碎不瑕,守真如命’!
宁瑜接过话头:价格可以商量,工期可以调整,但匠心不可打折。大家请看——
他命人将那些邪器堆放在柴窑旁,转而捧起苏老新制的泥坯:今日,我们就要用最纯净的窑火,炼化这些污浊,重燃龙泉瓷魂!
吉时到,苏老亲自点燃窑火。不同于往日龙窑的熊熊烈焰,这座柴窑的火势温吞而持久。宁瑜与老窑师们轮流守夜,根据火色微妙调整通风。
守窑的七日里,宁瑜给年轻匠人们讲解制瓷之道:
揉泥如调息,要刚柔并济;
拉坯如立身,要中正安舒;
施釉如养性,要厚薄得当;
烧窑如修行,要把握火候。
他更将五行哲理融入其中:土为根本,金塑其形,水润其质,木助其燃,火定其性。五德完备,方成美器。
渐渐地,匠人们浮躁的心沉淀下来。有人开始重新审视祖传的配方,有人捡起了废弃的手工工具,更有人自发清理被污染的釉料池。
第七日,开窑时辰到。当窑门开启的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但见窑内瓷器,胎骨如雪,釉色青翠欲滴,宛如雨过天晴。更神奇的是,那些原本放在窑旁的邪器,竟都化作了灰白色的碎末,其中的邪气被净化一空。
成功了!众人欢呼。
苏老捧出一件荷叶盖罐,声音颤抖:这才是...这才是真正的龙泉青瓷啊!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次开窑的成品率竟高达九成,远胜往日。所有瓷器都釉色纯正,品质上乘。
宁瑜对众匠人道:可见不是窑神发怒,而是我等先失了初心。从今往后,望大家记住今日——瓷器如人品,唯有心怀坦荡,手艺纯粹,方能成就传世之作。
此后数月,龙泉镇风气大变。匠人们重新拾起古法,不再盲目追求产量,而是更注重品质。镇上成立了瓷业行会,共同制定标准,杜绝劣品。那些被邪术污染的窑场,经宁瑜一一净化后重新启用。
宁瑜更将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融入制瓷工艺,根据不同时节、气候调整配方,使烧制过程更契合自然韵律。
临别那日,苏老代表全镇匠人,将一套新烧的五行茶具赠予宁瑜。那茶具五件分别对应五行,釉色各异却又浑然一体。
先生让我等明白,苏老郑重道,瓷器不只是器物,更是天地人三才合一的结晶。这份领悟,必当世代传承。
宁瑜接过茶具,但见白瓷杯对应金行,釉色皎洁;青瓷盏对应木行,翠色欲滴;褐陶壶对应土行,厚重质朴;紫砂罐对应火行,色如焰心;黑釉碗对应水行,幽深如潭。
最妙的是,当五器并列,竟自然形成气场循环,仿佛一个小小的天地。
诸位已得瓷道三昧。宁瑜欣慰道,记住: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龙泉瓷之所以能传承千年,不在技法高超,而在其中蕴含的‘道’——守真、执中、尚和、致远。
离开龙泉镇时,正值新一窑开窑。但见窑火纯青,瓷光映日,整座古镇都笼罩在祥和的氛围中。
宁瑜知道,真正的传承已经重新接续。这些看似普通的瓷器,将带着匠心与正道,走入千家万户,无声地传递着中华文明的精髓。
而关于的领悟,也让宁瑜对返璞归真有了更深理解:最珍贵的,往往是最本真的。就像这青瓷,褪去所有浮华,只留一片冰心在玉壶。
山风送来窑火特有的暖香,宁瑜的步伐从容而坚定。他手中的五行茶具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芒,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而永恒的道理:
这世间最动人的造物,永远来自天地正气与匠人素心的共鸣。
(第一百零八话 《瓷魂素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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