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二人深入云贵十万大山,行至一处名为“百蛊坳”的幽深山谷。此地乃古时百越遗民与苗蛊先民杂居之地,山高林密,瘴疠横行,多流传着古老而诡异的蛊术传说。近月来,坳中唯一的村落却笼罩在极度恐慌之中。起因是村外后山一处被视为禁地的“先人祭坛”下方,被一伙胆大包天、专盗夷人古墓的“山魈子”(盗墓贼)盯上,他们认定祭坛下埋着某代巫蛊大能的秘藏。
这伙人趁祭日村民忙于仪式,潜入后山,果真找到隐秘墓道,破门而入。入墓者六人,仅两人七窍流血、浑身爬满五彩斑斓的细小蛊虫,哀嚎着滚出墓道,不过片刻便气绝身亡,尸体迅速干瘪,仿佛被虫群从内而外食尽。其余四人,音讯全无。自那日起,村中便怪事连连:夜间常有窸窸窣窣、如同无数虫足爬行的声响从后山传来;村民饲养的家禽牲畜,时常无故暴毙,尸体上留有细小孔洞,内里空空;更有人清晨在水缸中发现蠕动的水蛊,或于米瓮里看见抱团的毒虫。村中老人惶恐言道,这是惊动了“蛊母尸胎”,要招来灭寨之祸。
“公子,那后山……‘虫’的气息太盛了,铺天盖地,”阿翎凝望暮色中愈发阴森的百蛊坳后山,神情无比严肃,“但不是寻常山林虫多。那些‘虫息’带着强烈的怨毒、饥饿,还有……一种人为催化的‘序’。像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虫巢’,在按照某种规则运转、扩张。”
宁瑜静心感应,果然察觉那后山方向,地气阴湿污秽,一股庞大而混乱、却又隐隐透着诡异秩序的“虫煞”弥漫开来,其中更夹杂着极度浓郁的死气与一种……类似胎儿心跳般的微弱搏动。“非同小可!此乃‘蛊冢养胎’之局!那墓中所葬,恐非寻常巫蛊师,而是以自身为皿,以万千毒蛊为媒,结合邪法,意图在死后尸身中孕育某种‘蛊尸胎’或‘万蛊母巢’!盗墓者闯入,破坏了外部禁制,导致未完全成形的‘尸胎’或‘母巢’苏醒,本能地释放蛊虫,汲取生灵精血,加速自身成长!”
二人进村,找到寨老询问详情。寨老颤抖着描述,那祭坛下的古墓,据先祖口传,乃是一位因修炼邪蛊遭反噬、身躯异化的“蛊婆”葬身之所,墓外设有“千虫蚀骨”之局,向来无人敢近。逃回的盗墓者临死前曾断续嘶吼“坛子……好多坛子……活的……在动……”。
“蛊瓮……”宁瑜沉吟,“南疆有秘法,以特制陶瓮饲养本命蛊,甚至可将自身部分魂魄或生机封入瓮中,与蛊同修。若墓中真有大量蛊瓮,且与墓主尸身相连,那便是‘蛊瓮连尸,共养一胎’的极端邪术!必须尽快摧毁核心,否则待‘尸胎’成熟破体,或‘母巢’完全活化,方圆百里恐成毒蛊死域!”
正说着,村外后山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低沉嗡鸣,仿佛亿兆虫翅同时振动,令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一片五彩斑斓的“虫云”,如同瘴雾般从山林中升起,缓缓向村落飘来!所过之处,树叶迅速枯黄凋落。
“蛊虫出巢了!它们在试探,也在觅食!”宁瑜霍然起身,“阿翎,随我进山!必须阻止虫云袭村,并直捣核心!”
事态危急,二人不再耽搁,各自服下辟毒丹药,宁瑜又取出雄黄粉等驱虫之物施于周身,阿翎则绽放清辉,形成一层净化光晕,随即施展轻功,逆着虫云方向,直奔后山。
越靠近祭坛区域,虫豸越多。地上爬满了各式毒虫,树上悬挂着丝丝缕缕的虫网,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腥气与粉尘。阿翎的清辉不断灼烧着试图靠近的飞虫,宁瑜也以掌风扫荡开路。那五彩虫云似乎察觉到威胁,分出一股,如同有生命般朝二人扑来,嗡鸣刺耳。
宁瑜冷哼一声,纯阳真火自掌心喷薄而出,化作一道火墙,暂时阻住虫云。真火至阳,正是阴湿毒虫克星,虫云触及,立刻发出噼啪爆响,化为飞灰。但虫云似乎无穷无尽,前仆后继,更从两侧迂回包抄。
“不可恋战,直冲祭坛!”宁瑜喝道,与阿翎加速前行,真火开道,清辉护体,硬生生在虫海中撕开一条通路。
祭坛位于一片林中空地,以黑石垒成,刻满虫形符文,如今已残破不堪。坛后山壁上,一个被炸开的幽深洞口赫然在目,浓烈的腐朽气息与更密集的虫鸣正从中涌出。
二人毫不犹豫,冲入洞中。洞内并非墓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却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溶洞四壁,密密麻麻凿满了大小不一的壁龛,每个壁龛中都放置着一个或数个陶瓮!这些陶瓮样式古朴,表面画着扭曲的虫纹与符文,此刻,许多陶瓮的盖子正在微微颤动,瓮中传出令人牙酸的啃噬与蠕动之声,更有各色毒虫从缝隙中爬出,汇聚成一股股虫流,在洞内蜿蜒。
而在溶洞最深处,有一个高出地面的石台。石台上,并无棺椁,而是盘坐着一具身披五彩羽衣、头戴虫形骨冠的干瘪女尸!女尸腹部高高隆起,不似寻常腐胀,而是一种诡异的、有规律搏动的隆起,表皮呈半透明状,其下似乎有无数细小阴影在游动、攒聚!女尸的七窍与四肢关节处,皆插着细长的骨管,骨管另一端,连接着周围几个最大的、刻满血红符文的陶瓮。这些大瓮也在搏动,与女尸腹部的起伏同步。
石台周围,散落着四具新鲜的、已被虫群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骸,正是那失踪的四名盗墓贼。
“蛊瓮为腑,尸身为巢,万蛊养胎……”宁瑜目光锐利,看出了门道,“那女尸腹中所孕,便是‘蛊尸胎’!它以这些蛊瓮中培养的万千毒蛊精华为食,更通过骨管汲取尸身残存阴煞与地脉秽气成长。盗墓者血气,加速了它的苏醒!”
似乎是被生人气息与方才洞外的动静彻底惊动,那女尸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没有眼珠,只有两窝不断涌出细小蛊虫的漆黑孔洞!一股混合了无尽怨毒、贪婪母性(对“胎”)、以及统御万虫意志的恐怖意念,轰然爆发!
“嘶——!!!”
女尸张口,发出的却不是人声,而是亿万毒虫嘶鸣的聚合!刹那间,整个溶洞的陶瓮盖子齐齐炸开!无数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毒虫,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出!有毒蛇、蜈蚣、蝎子、蜘蛛,更有许多难以名状、奇形怪状的蛊虫,它们汇聚成一道道恐怖的虫潮,从地面、墙壁、穹顶,向着宁瑜和阿翎疯狂涌来!虫潮所过,连岩石都被啃噬出痕迹,毒液、酸液、蛊粉弥漫空气。
与此同时,女尸腹部那半透明的隆起搏动得更加剧烈,其内阴影游窜速度暴增,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连接她与蛊瓮的骨管,也开始汩汩输送着暗绿色的浓稠液体。
“金光护体,百毒不侵!”
宁瑜将金光咒催至极限,璀璨金光如烈阳爆发,将最先涌来的虫潮逼退、灼烧。然而,虫潮数量太多,种类太杂,许多蛊虫带有破罡、蚀灵、钻透等特性,金光护罩被冲击得剧烈波动,毒雾蛊粉更是不断侵蚀消耗。
阿翎清辉全开,化作纯净的光雨洒落,清辉对阴邪秽物,包括这些人工培育的毒蛊,有极强的净化克制之效。光雨所至,毒虫纷纷僵直、萎缩、化为飞灰。但虫潮仿佛无穷无尽,且那些最大的蛊瓮中,还在不断涌出更强大、更诡异的蛊虫,有些甚至能短暂抵抗清辉。
更麻烦的是,那女尸开始释放一种无形的“蛊母律令”,所有毒虫的攻击变得更有组织,有的专攻护罩弱点,有的喷射毒液远程腐蚀,有的甚至互相组合,形成更大的“虫傀”扑击。整个溶洞,仿佛化为了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巨大虫巢胃袋,要消化掉闯入者。
宁瑜挥动桃木剑,纯阳真火纵横,清扫大片虫群,但面对这海量且源源不绝的攻势,仍感力不从心。阿翎的清辉范围也被压缩,脸色渐白。
“公子,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死!必须攻击核心!”阿翎急道。
宁瑜何尝不知。核心就是那女尸及其腹中“尸胎”,还有那几个作为能量源的大蛊瓮。但虫潮保护得密不透风,那女尸周围更是弥漫着浓郁的“虫煞领域”,寻常攻击难近。
他目光急扫,注意到那些连接女尸与大蛊瓮的骨管,以及骨管中输送的暗绿液体。那液体,似乎是浓缩的蛊虫精华与阴煞混合物,是“尸胎”的养料。
“或许……可以从‘养料’入手?”宁瑜心念电转,“蛊虫性喜阴秽,嗜血食腐。若能以极端相反之物污染或中断其养料……”
他想到阿翎的灵鹤清辉,至清至净,正是阴秽克星。但如何将清辉送入那被重重保护的骨管或蛊瓮?
“阿翎!”宁瑜传音,“你能将清辉极度凝聚,化作细针般穿透虫潮,射入那些骨管或大蛊瓮吗?不追求杀伤,只需将一丝至清之气注入其输送的‘养料’之中!”
阿翎闻言,精神一振。她对清辉的控制精细入微,此法可行!她立刻收敛大范围清辉,将全部力量凝聚于指尖,化作数道比发丝还细、却凝练无比的纯白光针,认准那几根搏动的骨管,闪电般射出!
光针细小,穿透力极强,且属性相克,竟真的在虫潮中撕开细微缝隙,精准地刺入了骨管之中!
嗤——!
光针入体,那暗绿色的液体瞬间如同沸腾!至清之气与至秽养料激烈冲突,骨管剧烈颤抖,输送顿时不畅。女尸发出痛苦的尖啸(虫鸣),腹部搏动出现紊乱。
然而,这似乎激怒了“尸胎”与虫巢。女尸腹部的半透明皮肤猛地凸起一块,仿佛有什么要钻出!那几个大蛊瓮也疯狂震动,涌出更多、更凶猛的蛊虫,其中一些竟带着淡淡的、与清辉相似的抗性!
“还不够!需要更根本的扰乱!”宁瑜见女尸与蛊瓮虽有反应,但远未伤筋动骨,心中焦急。他目光再次落到那女尸腹部,以及周围无数蛊虫。
这“蛊尸胎”依赖万千毒蛊精华与阴煞成长,其本质是“集众虫之力,养一己之胎”。那么,如果让这些“众虫”之力,不再纯粹,甚至彼此冲突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蛊虫虽受“蛊母律令”统御,但不同种类蛊虫之间,天然存在竞争、捕食关系。只是被更高意志强行压制调和。若能打破这种压制,引动其天然虫性……
宁瑜迅速从怀中取出几种不同气味的药粉——有的是诱虫香,有的是驱虫散,有的是能刺激虫类凶性的狂躁粉。他将这些药粉以灵力混合,再包裹上一缕自身纯阳真火的气息(对阴虫是威胁也是刺激),然后猛地撒向虫潮最密集、种类最杂的区域!
这混合药粉气味怪异,效果矛盾。一些蛊虫被诱香吸引,一些被驱散惊扰,一些则被狂躁粉激起凶性。更重要的是,那缕纯阳气息,如同在黑暗虫巢中投入一点火星!
刹那间,那片区域的虫潮出现了骚乱!不同种类的蛊虫不再整齐划一地攻击宁瑜和阿翎,而是开始互相撕咬、攻击!一只毒蝎尾针刺入了旁边的蜈蚣,几条毒蛇开始吞食乱窜的甲虫……混乱如同瘟疫般在虫潮中蔓延开来!
女尸的“蛊母律令”疯狂压制,但宁瑜不断撒出混合药粉,并辅以纯阳真火的气息扰动,使得混乱愈演愈烈。虫潮的攻势顿时大减,甚至开始自相残杀。
“就是现在!”宁瑜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阿翎喝道,“全力攻击那几个大蛊瓮和连接骨管!毁了它的养料库!”
阿翎早已准备多时,将剩余清辉全力爆发,不再凝聚细针,而是化作数道炽烈的净化光柱,狠狠轰向那几个最大的、刻满血红符文的蛊瓮!
宁瑜也同时出手,桃木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燃烧着纯阳真火的流光,斩向那几根输送养料的骨管,以及女尸高高隆起的腹部!
轰轰轰——!!!
净化光柱与纯阳火剑同时命中目标!
大蛊瓮在清辉冲击下,符文碎裂,瓮体炸开,里面浓稠的暗绿色浆液与尚未孵化的蛊卵四溅飞射,迅速在清辉中蒸发净化。骨管被火剑斩断,暗绿液体喷涌而出,随即被真火引燃。
而那女尸隆起的腹部,在被火剑刺中的刹那——
“噗!”
一声闷响,半透明的腹部皮肤破裂!没有鲜血,只有无数粘稠的、混着未成形组织与微型蛊虫的污秽浆液喷涌而出!一个隐约有五官轮廓、却完全由蠕动蛊虫聚合而成的“胎儿”虚影,在浆液中尖啸着挣扎了两下,便迅速瓦解、消散!
“不——!吾之……圣胎……!”女尸发出最后的、充满无尽怨毒与绝望的嘶鸣,眼中的虫潮涌出加剧,随即整个干瘪的身躯如同被抽空般迅速塌陷、腐朽,化为飞灰。
随着核心被毁,“蛊母律令”彻底消失。溶洞内剩余的蛊虫,失去了统一指挥与力量源泉,顿时陷入更彻底的混乱与自相残杀,很快便死伤殆尽,只留下满地虫尸与破碎陶瓮。
溶洞内,弥漫着浓烈的焦臭与虫尸气味,但那股令人窒息的虫煞与邪念,已逐渐消散。
宁瑜和阿翎几乎脱力,背靠背支撑着喘息。方才一战,凶险异常,不仅灵力消耗巨大,心神亦时刻紧绷,抵御着无孔不入的蛊毒与精神侵蚀。
良久,宁瑜才缓过气,看着满目狼藉,叹道:“天地生虫豸,本为自然一环。然人以私欲,夺造化之功,炼虫为蛊,集秽养胎,逆天而行,终遭反噬。 万法归宗,道法自然。强求以邪术窃取力量、延续存在,纵使得逞一时,亦如筑沙为塔,终将崩塌,且遗祸无穷。”
阿翎看着那些破碎的蛊瓮和虫尸,轻声道:“嗯,虫子有自己的活法,人也是。非要混在一起,用邪法改变,就会生出怪物。顺其自然,各安其位,才是最好的。”
二人在洞内仔细检查,确认再无隐患,又以真火与清辉彻底净化了洞内秽气。将那四名盗墓贼的遗骸与之前暴毙的二人一同移出,寻地掩埋。
离开百蛊坳时,晨曦已驱散了山间瘴雾。村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再无诡异虫患。
“《中庸》有云:‘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宁瑜望着沐浴在晨光中的群山,悠然道,“中和之道,在于不偏不倚,万物各得其所。蛊术若用于正道,或可治病祛邪;然一旦偏执极端,便是害人害己。此番经历,不仅除一蛊胎大患,更让我等明了恪守本分、顺应自然之理。为人处世,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尊重万物本性,不妄图以人力强行扭曲造化,方能与天地万物和谐共处。”
阿翎挽着他的手,笑容澄净。两人的身影,融入十万大山苍翠的晨光之中,继续着他们祛邪扶正、维护自然的旅程。而那“蛊瓮藏尸胎”的恐怖传说,则随着邪术核心的毁灭,化作了一个关于自然、扭曲与反噬的深刻警示,流传于南疆山水之间。
(本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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