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米伽联邦这台精密、庞大且冷酷的机器中,墨尘的存在,就像一颗微不足道却质地坚硬的沙粒,卡在最为关键的齿轮缝隙里。他的生存,远非“艰难”二字可以简单概括,那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无声的对抗与消磨。
首先是监控与规训。
“源点”巨城没有隐私可言。无处不在的纳米传感器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天网,监测着每一个公民的生命体征、能量消耗、行动轨迹乃至脑波活跃度。墨尘每日离开他那标准化的狭小居所,踏入由合金和霓虹构成的街道时,就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无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联邦主脑会根据这些数据,为每个公民生成“社会贡献效率评估”和“心理稳定系数”。墨尘的评估报告常年亮着黄色的警告标志,偶尔甚至会闪烁刺眼的红色。他的“效率评估”低得可怜,因为他拒绝从事任何被分配的“有意义”的工作。他的“心理稳定系数”则波动剧烈,尤其是在他长时间停留在非机械化区域时,系统会判定他暴露在“不可控的混沌环境”中,存在“认知污染”风险。
这直接导致了他的生存资源配给被一再削减。从最初的标准额度,到如今仅能维持基本生理需求的“观察级”配给——寡淡的营养膏、最低限度的能源配额、以及随时可能被收回的狭小居住单元。他如同生活在透明的囚笼里,每一次非常规的举动,都在消耗着他本已微薄的生存资本。
其次是来自社会层面的排斥与压力。
在奥米伽联邦,价值由效率和贡献定义。一个不事生产、沉迷于“无用之事”的公民,不仅是失败的,更是可疑的、危险的。邻居们会用警惕而疏远的目光看他,社区管理员会定期对他进行“心理疏导”,试图将他拉回“正轨”。曾经有过几次,身穿黑色制服的“社会适应性调整官”找上门,要求他接受“认知矫正疗程”,都被墨尘以近乎偏执的沉默和迂回的方式勉强躲过。
他无法与人交流他那些“荒诞”的想法。当他试图向一个曾经的儿时玩伴,如今已是舰队工程师的人描述地下洞穴中水滴石穿百万年形成的钟乳石之美时,对方只是困惑地皱紧眉头,然后严肃地告诫他:“墨尘,你的感知模块可能受到了未知辐射干扰,建议立即申请检修。那种无序的自然形态,除了证明能量散逸的低效,毫无价值。”
孤独,是比物质匮乏更锋利的刀刃。
最后是内心的挣扎与对自我的怀疑。
在某些被削减能源、陷入黑暗和寒冷的深夜,墨尘也会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质问自己: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岩石、水流、微不足道的生命,真的比奥米伽征服星辰的伟业更有意义吗?是不是我真的错了,只是一个不适应时代的、注定被淘汰的残次品?
联邦的教育体系早已将“绝对理性”和“集体至上”刻入每个公民的基因。墨尘的反叛,并非源于某种坚定的信仰,而更像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一种对“生而为人”而非“生为零件”的模糊渴望。这种本能与根深蒂固的规训之间的撕扯,常常让他感到精疲力尽,甚至濒临崩溃。
他的避难所,是那些联邦机械化改造尚未完全覆盖的边缘地带。那里,他能触摸到岩石,能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能听到风穿过狭窄石缝的呜咽。只有在这些地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在“运行”,而是在“呼吸”。
此刻,他正藏身于一处废弃的地下数据中转站的通风管道深处,借着管道缝隙透入的、被层层过滤后显得异常稀薄的“自然光”,在个人终端的加密日志上记录着:
“联邦用钢铁和光编织了一个没有阴影的梦,但梦的尽头,是永恒的白昼。而我,或许只是渴望一片真实的、属于自己的阴影,哪怕它意味着不确定和危险……”
他合上终端,将脸贴在岩石壁上,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脉动——或许是地下水流,或许是地壳运动,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心跳。
在这片由绝对秩序统治的钢铁丛林中,墨尘如同一株挣扎求生的野草,脆弱,却异常顽强。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份与整个文明背道而驰的“异常”,早已被更高维度的存在,标注为了一片值得观察的、“有趣”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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