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在凌晨两点熄灭了最后一盏,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何时的脚步亮起又暗下,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她摘下降噪耳机,揉了揉发酸的眼角,镜片上沾着几缕脱落的睫毛。起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边的保温杯,“哐当”一声轻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浅褐色的水渍在摊开的文件上洇开一小片,像个模糊的墨团,又像某种悬而未决的谜题。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江生发来的消息,只有一行字:“项目阶段性通过,庆功饭你不能缺席。”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几秒,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指甲无意识地刮着屏幕边缘。最终还是敲了个“好”,发送的瞬间,心里像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起细碎的涟漪。
地铁口的夜风卷着深秋的凉意,刮得人脸颊发麻。何时裹紧大衣往前走,远远就看见江生站在路灯下,身形被拉得很长。他手里拎着个便利店的纸袋,大概是刚买完东西,见她过来,嘴角微微扬起:“我买了热饮,你上次说这家的桂圆茶不错。”
她接过那杯温热的饮料,掌心立刻被暖意包裹,连带着心里的寒意都散了些。“谢谢。”
他们并肩走向约定的餐厅,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敲出清脆的回响,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灯光在地面上拉出两道流动的光带。路过那家“初见花艺”时,何时下意识地朝橱窗瞥了一眼,上次看见的那束红玫瑰还在,只是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发蔫,像是被遗忘了很久,在暖黄的灯光下透着点落寞。
餐厅靠窗的位置早就被预订完了,服务生引着他们走到角落的小桌。灯光比大厅亮了些,她才注意到江生今天换了香水,不再是之前那股冷冽的木质香,而是清淡许多的雪松调,混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柑橘味,像雪后初晴的森林。
“这道菜你上次说喜欢。”他翻着菜单,指尖在“鱼片粥”那栏顿了顿,又加了一份清炒时蔬,“最近加班太多,得多吃点绿的,别总盯着咖啡和速食。”
何时低头笑了笑,粥碗里的热气模糊了镜片:“你还记得?我都快忘了自己说过。”
“当然。”他夹起一片姜丝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你不喜欢吃葱,说那股生味冲,却不介意姜,说煮软了有股甜香。”
她没说话,只是用勺子轻轻搅动粥面,米粒在热汤里翻滚,像她此刻纷乱的心思。窗外有辆出租车驶过,车灯扫进餐厅,在他脸上短暂停留——他的睫毛很长,灯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梁侧有颗很小的痣,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比我想象中更冷静。”
何时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那次算法逻辑卡壳的时候,整个团队都快炸了,”他舀了勺粥慢慢喝着,语气很轻,“是你先想到逆向映射的方向。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那种压力下保持清醒,尤其是……”他顿了顿,没继续说下去,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尤其是在他们之间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里。
她指尖在桌布上轻点了两下,布料的纹路硌着指腹:“我只是……不想让情绪影响判断。工作就是工作,不能公私不分。”
“我知道。”他的语气软了些,“那天你去王总办公室争取临时授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何时心头微微一颤,舀了口粥送到嘴边,却忘了吞咽。原来他都看在眼里,那些她咬着牙硬撑的时刻,那些她假装平静的瞬间,他都看见了。
“那你呢?”她鼓起勇气,声音轻得像羽毛,“你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情绪?”
他手里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粥碗里的热气氤氲在他脸上,模糊了表情。片刻后,他才缓缓放下筷子,声音低沉:“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何时望着他眼底的影子,那里面藏着太多她读不懂的东西。她隐约觉得那句回答像层薄冰,下面藏着更深的暗流,却又不知该如何追问,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作时的争执吗?”
他笑了,眼角的细纹柔和了许多:“当然记得,你说我的参数设置太理想化,脱离实际场景;我说你的算法逻辑太死板,不懂变通。”
“结果是你错了。”她也笑起来,带着点小小的得意,“最后还是按我的思路才跑通数据。”
“是你赢了。”他没反驳,只是看着她,眼里盛着笑意,“现在想想,那时候我们都太固执,像两只互不相让的刺猬。”
“现在也没好多少。”她小声嘟囔,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她开始放松地说起项目里的趣事,他偶尔插一两句话,大多时候只是听着,目光落在她脸上,专注得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当她端起茶杯喝水时,目光却被他放在桌上的手吸引了——他正无意识地用筷子在剩米饭上画着什么,指尖灵活地转着筷子,米粒被拨弄成一个模糊的形状。
何时凑近了些,看清了那个字母:Y。
“你在写什么?”她脱口而出,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像被戳破的秘密,随即迅速用筷子将米粒拨散,语气有些不自然:“没什么,随便画画。”
沉默重新落了下来,像一层薄薄的雾,轻轻盖住了刚才的轻松。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尴尬,连粥的热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其实……”她攥紧了手里的杯子,指腹被烫得发疼,却还是鼓起勇气,“我那天在你桌上看到一张照片。”
他抬眼,眼神瞬间冷了几分,像被冰封的湖面,刚才的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她咬着牙继续说,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是想打听你的过去,只是……只是好奇。”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纸巾慢慢擦着手,动作缓慢而克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餐厅里的背景音乐不知何时换成了一首钢琴曲,调子低沉,像在诉说着什么。
“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人。”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干涩,“仅此而已。”
“是朋友吗?”她追问,像个固执的小孩,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算是吧。”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透着“不愿多谈”的抗拒。
何时咬了咬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如果……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听。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愿意听。”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里面有犹豫,有挣扎,有痛苦,又像是什么都没藏,空得让人心慌。
“有些事,说出来反而不好。”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对谁都不好。”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盯着碗里剩下的粥,米粒沉在碗底,像她沉下去的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他皱着眉接起,只“喂”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只是听着。通话时间不长,最多半分钟,但他的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几乎是抿着唇挂断电话的。
“抱歉。”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有点急事,得先走。”
何时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没关系,正事要紧。”
他犹豫了一下,把外套递给她:“外面凉,披上吧,别感冒了。”
她接过外套时,指尖触到内侧口袋,硬硬的,像是塞着什么东西。她正想问,他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
“下次……”她突然开口叫住他,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下次我们再聊,好不好?”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
她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拐弯处,路灯的光晕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被黑暗吞没。
何时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外套,深灰色的面料,拉链扣上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边缘都磨得发亮了。她把外套披在肩上,雪松的香味更浓了些,像是他还在身边。
走进夜风里,凉意瞬间包裹了她。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铃响,“叮铃”一声,像是谁的钥匙串不小心碰撞出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街角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盏昏黄的路灯,静静地立在那里,照着满地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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