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冰凉的表面。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深灰色的羊毛地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像一滴晕开的墨,无声地吞噬着周遭的光。窗外的天色早已压得极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悬在玻璃幕墙外,风裹着沙粒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嗡鸣,时而尖锐如哨,时而低哑如兽,每一声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她没有再追问江生刚刚盯着手机时骤然收紧的下颌线,但掌心的温水早已失却温度。张主管今早反常的和颜悦色、夹在文件里那张用碎纸机处理过边缘的匿名便条——上面“小心内鬼”四个字被咖啡渍晕得模糊却刺眼、还有江生手机屏幕在会议桌上频繁亮起的幽光,那些原本散落的碎片,此刻正沿着某种隐秘的逻辑,在她脑海里拼出一道狰狞的轮廓。
回到格子间,她几乎是撞开自己的办公椅,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行政部内部通报的关键词时,指节都在发颤。屏幕上跳出的权限提示框蓝得刺眼,白色的宋体字像一道冰冷的墙:“抱歉,该文件仅限主管及以上级别查阅”。
她抿了抿唇,唇角泛起干涩的凉意。键盘的塑料触感在指尖发烫,停顿的那几秒里,走廊里打印机的嗡鸣、远处同事翻动文件的沙沙声,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在耳边嘈杂地冲撞。
“必须看到那份东西。”她对着空荡的工位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空调的出风声吞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行政部的午休规律她摸得很透——每天正午十二点整,前台小姑娘会踩着高跟鞋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三明治,办公区的打印机要到一点十分才会重新响起运作的声响。而那间永远敞开半扇门的复印室,就在行政部玻璃隔断的正对面,是唯一能触碰到原始文件存档的缺口。
她对着电脑屏幕理了理衬衫领口,指尖拂过别在胸前的工牌,冰凉的金属牌面映出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抓起桌上那本记满会议纪要的硬壳笔记本,她迈着平稳的步子走进行政部区域,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刻意放轻,混在中央空调的气流声里几乎听不见。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粉味,混杂着前台那瓶柑橘味香薰的气息,墙上的电子钟正一分一秒地爬向十二点,绿色的数字在白色墙面上跳动,十一点五十五分——距离那个短暂的空窗期,还有五分钟。她站在复印机旁,装作等待前面同事复印完季度报表,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旁边文件柜的第三层,那里通常放着最新的内部通报。手指在复印机侧面的控制面板上轻轻划过,在“打印”键上停顿半秒,借着弯腰捡拾掉落笔盖的动作,指腹精准地按了下去。
纸张从出纸口吐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区格外清晰,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抽走那几页纸,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瞬间,第一页顶端的黑体标题就撞进眼里:“关于竞争对手近期异常动向的预警通知”。
她飞快地翻阅,纸张在指间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通报内容不长,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项目的软肋——核心技术参数疑似泄露、合作方收到匿名举报信、甚至连上周提交的预算报表都被标注了“存在异常修改痕迹”。最后一页的签名栏上,一枚猩红的印章格外刺眼,印章里的机构名称陌生得让人心头发紧,她在公司三年,从未在任何正式文件上见过这个名字。
“到底是谁在背后?”她下意识地皱起眉,指尖已经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刚亮起一半,走廊尽头就传来熟悉的高跟鞋声,嗒、嗒、嗒,正朝着这边靠近。
心脏骤然缩紧,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文件对折两次,迅速塞进笔记本的夹层里,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刚好能遮住纸张的边角。转身时,她刻意放缓了脚步,脸上挂着自然的微笑,与端着咖啡杯回来的前台擦肩而过,指尖触到口袋里温热的手机时,才发现掌心早已沁出了薄汗。
回到工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内部通讯录上划过,接连拨通了三个内线电话。“十分钟后,紧急会议。”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然而回应却像一盆冷水泼下来。负责数据分析的小林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说下午就要交竞品分析报告,实在抽不开身;技术组的组长更直接,“不过是份内部通报,至于这么大惊小怪?”连平时最配合的实习生都发来消息,说会议室被市场部临时占用,预约表上排到了下班都没空档。
她捏着手机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办公区里各自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割裂感。沉思片刻,她转身走向茶水间,将那块移动白板从墙角推到中央,又从隔壁会议室搬来四把折叠椅,用马克笔在白板上草草写下“紧急会议”四个字,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来茶水间。”她在项目群里发了条消息,末尾加了个红色的感叹号。
十几分钟后,三个身影陆续出现在茶水间门口。负责法务的老周端着保温杯,眼神里带着疑惑;刚从外面跑现场回来的实习生小王,裤脚还沾着泥点;还有一直负责对接合作方的林姐,手里还攥着未挂断的电话。她将那份通报的内容揉碎了复述,指尖在白板上圈出几个关键信息,又把张主管的反常、匿名便条和江生的异常联系起来,每说一句,白板上的字迹就多几分凌厉。
“他们动张主管只是个开始。”她的目光扫过三人,声音冷静得像结了冰,“接下来可能是数据、是合作方,甚至是我们团队内部。”
就在这时,茶水间墙上的电视正播放着午间财经新闻,主播平缓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名字——竞争对手公司的cEo。镜头切到对方的发布会现场,背景板上那个醒目的蓝色LoGo刺痛了所有人的眼,主播正介绍他们“即将推出的全新产品线,技术参数与市场现有项目高度重合”。
茶水间里瞬间陷入死寂,只有电视里的声音在空旷地回荡。小王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塑料封面被捏出轻微的褶皱。
“这……会不会只是巧合?”老周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巧合。”她摇了摇头,指尖重重敲在白板上的“预警”二字,“我们不能等着被人按在地上打,必须主动去找他们的破绽。”
会议散后,她回到工位整理记录,目光落在江生的名字上时,忽然顿住。他今天在会议室里看到通报标题时,那瞬间的僵硬绝非偶然。她点开邮件客户端,在已发送文件夹里翻找,果然在三天前的记录里,看到了他发给一家陌生咨询公司的邮件,主题栏只有三个字:“待处理”,而附件的加密格式,连公司的解密系统都无法识别。
她皱紧眉,抓起内线电话拨通了It部的分机。“我需要恢复上周的一份草稿邮件,项目数据校对时发现原始版本有出入。”她的语气尽量自然,却能听见自己心跳在听筒里的回声。
技术员小李在那头犯了难,“何时姐,不是我不给你弄,权限卡得严……”
“算我个人请你帮忙。”她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这事关项目的存亡,出了问题我担着。”
沉默几秒后,听筒里传来键盘敲击声。十分钟后,一小段模糊的草稿内容出现在她的邮箱里,文字被碎片化处理过,只有零星几句能辨认:
“……黑镜计划进展顺利,目标数据已提取30%……预计下周进入第二阶段,需确认旧址坐标……”
“黑镜计划?”她喃喃念着这四个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名字像一块冰冷的镜子,映出她全然陌生的轮廓。
她点开搜索引擎,将这四个字输进去,结果却只有一片空白,连相关的网页缓存都没有。这绝不是公开项目的名字。
她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江生的工位就在斜对面,此刻却空得反常,电脑屏幕黑着,平时从不离身的手机也不见了踪影。她走到窗边,目光穿透玻璃落在楼下的停车场,那辆银灰色的SUV还好好地停在老位置,车顶落着几片被风吹来的枯叶。
他没走,却不在办公室。
回到座位,她翻开笔记本,在“黑镜计划”旁边重重画了个问号,又想起会议记录里那个被圈出的时间点——“旧址复勘”,那是项目启动前做早期调研时标注的地点,位于城郊的一栋废弃厂房,据说后来因为产权问题被搁置了。
指尖在纸上敲了敲,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那栋爬满藤蔓的旧建筑里,藏着解开谜题的钥匙。
她抓起资料室的借阅卡,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鼓点一样砸在地板上。
“何时姐!”实习生小王冲进来说,声音里带着喘息,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江生哥刚收到条匿名消息,说……说我们存服务器里的调研数据被人动了手脚!”
她猛地回头,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沉到脚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消息确认了吗?”她抓住小王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五分钟前收到的!”小王喘着气,额头上渗着冷汗,“江生哥已经往服务器机房跑了,说要去锁死原始数据!”
她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拉链在奔跑中撞出轻响。电梯下行的数字在眼前跳动,15、14、13……每降一层,空气就冷硬一分。她站在镜面墙前,看见自己的脸映在里面,眼底的惊惶正被一种更锐利的东西取代——那是被逼到绝境时,燃起的警觉与锋芒。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是被篡改得面目全非的数据,还是藏在暗处的眼睛,但她清楚,从匿名消息发出的那一刻起,这场危机就已经撕开了伪装,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股混合着灰尘与冷空气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地下楼层特有的潮湿气息。
她快步走向通往地下一层的通道,高跟鞋敲击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在寂静的走廊里荡开层层涟漪。通道两侧的应急灯泛着诡异的绿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走廊尽头的机房门虚掩着,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里面透出屏幕的冷光,还有密集得像暴雨一样的键盘敲击声。
她推门的瞬间,那声音戛然而止。江生背对着她站在服务器机柜前,蓝色的工作服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手指还悬在键盘上方。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像蒙着一层灰。
“数据真的被动了?”她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屏幕上,一串串红色的代码正在飞速滚动,像不断蔓延的血迹。
“正在查。”他的手指重新动起来,敲击声比刚才更急促,“有人用管理员权限登录过,试图删除原始调研记录,但好像触发了防火墙的警报,操作到一半就中断了。”
“能查到是谁登录的吗?”她追问,目光扫过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戳——就在十分钟前,正是她在茶水间开会的时候。
他终于停下动作,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时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沉得像泼了墨的夜,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查不到。”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对方用了跳板机,Ip地址被层层伪装过。”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我敢肯定,他们就在等我们现在这个反应。”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场较量的重量。这早已不是项目竞争那么简单,从匿名便条到数据篡改,从“黑镜计划”到那个陌生印章,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他们,正站在网的中心。
她的手指缓缓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指节泛白。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闪烁了两下,绿光忽明忽暗,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某种无声的警告,在空旷的通道里盘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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