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把枫叶标本从内袋拿出来时，指腹先触到了一层细碎的脆感——深秋的干燥让叶脉边缘微微卷翘，像被时光磨出的毛边。他没扔，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泛红的叶肉，又小心翼翼塞回贴胸的口袋，那里还残留着何时手心的温度。地铁站口的冷风顺着衣领往里钻，却没吹散掌心里的暖意，那是方才牵手时留下的温度，温热、纹路分明，像一条刚铺好的路，踏实得让人安心。
他们没再说话，默契地保持着并肩的距离，一路走到小区楼下才停下。她抬头说“明天见”，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腕；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进楼道，直到窗户亮起灯，才转身回家。水开前的间隙，他发了条消息：“别熬夜改方案，明天再弄也来得及。”
她回了个表情包，是一只眯着眼打哈欠的猫，尾巴还轻轻晃着，像在撒娇。
第二天一早，项目组的群消息就没停过。论坛展示只剩一周，客户反馈单堆了半桌面，团队成员的消息里满是“紧张”和“兴奋”的混合情绪。何时七点四十到办公室时，桌上已放着一杯热豆浆和两个煎饼果子——不是她常买的那家咸口的，而是江生公司楼下新开的，据说酱料偏甜。她咬了一口，甜酱裹着酥脆的薄脆，甜味刚好压过油腻，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中午开会前，她顺手点开邮箱，一封标着“转发”的邮件跳了出来。发件人是个陌生的行业资讯平台，标题写着“合作邀约 | 技术共创计划”，内容却模糊得不像正经函件：只说“对贵团队近期成果高度关注”，想“择日深入交流”，末尾没留电话，只附了个微信号，头像还是个灰色的问号。
最让人感到诧异的是，这封邮件的收件人一栏竟然明明白白地写着团队核心程序员林骁的大名，然而，在抄送人那一栏里，却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的名字。
她不禁眉头紧蹙，心中涌起一股疑惑和不安。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反常了，一般来说，合作函都会明确列出公司的地址以及具体的合作方向，而这封邮件却如此含糊不清，仅仅只是指定了一个人来负责对接。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决定将这封邮件的截图发送给江生，看看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你有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合作函啊？既没有公司的地址，也没有详细的合作方向，就只找一个人来对接，这也太奇怪了吧？”她在信息中问道。
此时的江生正在技术部里忙碌地调试着论坛演示设备，可能是因为工作太过专注，所以回复得稍微慢了一些。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江生终于从技术部走了出来，径直朝着她的办公室走去。由于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走廊里的自然光便透过门缝斜斜地照射进来，在桌面上形成了一道明显的明暗分界线，而这条分界线恰好落在了她手边放着的煎饼果子包装袋上。
“这不是第一次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指尖敲了敲桌面，“昨天财务小张也收到一封类似的，说是猎头推荐高薪岗位，也是只找她一个人，连公司名称都含糊其辞。”
“是竞品在试探？还是想挖人？”她追问，手指点着屏幕上的灰色问号头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生没直接回答，而是低头思考了几秒，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节奏缓慢，像在数自己的心跳。“林骁最近状态不对，上周五他说加班到凌晨两点修bug，但我查了代码提交日志，那天根本没有他的修改记录。”
她盯着屏幕，忽然想起前几天林骁总是躲着接电话，开会时也频频看手机，当时只以为他家里有事，现在想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下午三点，林骁突然在群里发消息说“家里有事”，请假提前离开。江生没声张，悄悄跟了出去，没开车，就沿着街边步行。两公里后，林骁拐进一家隐蔽的咖啡馆，径直走到角落的座位——那里已经坐了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正往纸上写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递名片。
江生没靠近，只站在街对面的树荫下，用手机拍下照片，发给一个做企业风控的朋友：“帮我查一下这个人的身份，穿灰西装，经常在这家咖啡馆见人。”
晚上九点，朋友的消息回了过来：“这人是盛天公司外联部的，专负责挖竞品团队的技术骨干。最近三个月，他们已经靠高薪和‘资源置换’，搞定了三家初创团队的核心成员，连项目资料都一并带走了。”
何时看着消息，手指无意识捏住桌上剩下的煎饼果子纸袋，纸质被捏得发出“窸窣”的响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盛天之前没能靠谣言打垮他们，现在竟开始用这种手段挖墙脚。
第二天晨会，她没提那封奇怪的邮件，也没点名林骁，只是站在白板前，语气比平时严肃了几分：“现在项目进入关键期，所有对外沟通，不管是合作邀约、猎头接触，还是行业资讯采访，必须提前报备给我和江生。谁要是私下接洽第三方，不管动机多‘善意’，一律按泄密处理，没有例外。”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的声音，连笔落在纸上的动静都格外清晰。林骁坐在第三排，头埋得很低，手指在笔记本上胡乱画着，笔尖划出几道断断续续的线，像他此刻慌乱的心思。
江生坐在后排，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当他看到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的UI设计师陈露时，视线停顿了一秒——陈露平时话少，开会时总认真记笔记，今天却一直盯着手机，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像是在删除什么消息，脸色也有些发白。
散会后，江生叫住她，语气平淡：“最近消费挺高？”
陈露一愣，眼神有些闪躲：“啊？没有啊，我还是跟以前一样。”
“上周六晚上，你在城东那家米其林餐厅吃饭。”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没有波澜，“人均两千八，刷卡记录显示是你。我记得你之前说，每个月要给家里寄钱，很少去这种地方。”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手指攥紧了笔记本：“你怎么会知道……你查我？”
“我不查任何人，只是刚好那天陪客户路过，在停车场看到了你。”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如果你缺钱，可以直接跟我们说，团队能帮的一定会帮。但别让人用这点钱，换走我们一起拼出来的东西，不值得。”
陈露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出声，只是低头快步走了。
当晚，团队群里发了一份新的《保密协议补充条款》，要求所有人第二天上班前重新签字。何时特意加了两条：一是禁止接受任何未报备的第三方合作邀约或岗位推荐；二是离职前必须交还全部项目资料，包括设计草稿、会议笔记、甚至未删除的录音文件，缺一不可。
签完字后，林骁主动走进何时的办公室，声音有些沙哑：“我……那天确实见了人，就是你收到的那封邮件里的联系人。但他们没提具体要什么，只说想‘了解行业动态’，我就当是个误会，没跟你说。”
她看着他，没追问细节，只是轻声问：“你觉得我们这个项目，值多少钱？”
林骁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不是你每个月的工资，也不是年底可能拿到的奖金。”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你为了赶设计稿熬过的夜、为了修复一个bug改了十几次的代码、为了让客户满意推翻重来的方案。这些东西，能用钱买走吗？”
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手里的签字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良久才憋出一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私下见他们了。”
江生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办公楼访客登记表。上周五晚上十一点，林骁的确以“加班”的名义进了办公楼，但登记的姓名却是“李想”——一个在团队里根本不存在的人。他没拆穿，只是把表格折好，放进抽屉最底层，他想再给林骁一次机会，也给团队一次机会。
第三天下午，何时收到一封匿名邮件，附件是一张截图：陈露的朋友圈，配文“今天很开心，谢谢款待”，定位是一家私人会所，时间是前天晚上十点。照片里，陈露举着香槟杯，笑容灿烂，身旁坐着的，正是那个穿灰西装的男人，两人之间的距离格外近。
她把截图转给江生，附了一句：“该动真格的了，再放任下去，项目资料可能真的会泄露。”
江生回得很快：“再等等，等她自己开口。她不是故意要背叛团队，只是一时糊涂。”
果然，当晚下班时，陈露主动约何时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见面。便利店的灯光惨白，货架上的零食包装反射出刺眼的光，照得陈露的脸忽明忽暗。
“他们给了我五万块，说只要我能拿到一份用户行为分析模型的初版数据，后续还能再给十万。”她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我知道不对……但我妈突然住院了，手术费还差六万，我实在没办法了……”
何时没骂她，也没提报警，只是蹲下身，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你该找我们借钱的，不管是五万还是六万，团队凑一凑总能帮你解决。但你不该用项目资料去换，他们今天能给你十万，明天就能在拿到数据后把你踢出局，甚至反咬你一口，说你主动泄密。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到钱，连整个职业生涯都会被毁了。”
陈露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像被风吹弯的树枝，声音里满是后悔：“我真的知道错了，那五万块我还没动，数据也没给他们……”
江生站在便利店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场景，没进去打扰。他掏出手机，删掉了之前拍下的所有可疑照片——包括林骁和灰西装男人见面的画面，还有陈露在会所的朋友圈截图。他知道，真正的团队防范，从来不是靠监控和惩罚，而是让每个人明白：有些东西，比如信任和底线，一旦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回到办公室已是深夜，整栋楼只剩下他们两个的工位还亮着灯。何时坐在电脑前，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写着《项目安全管理制度V2.0》。她一条条往下写，从资料分级管理到访客登记流程，再到应急泄密处理方案，越写越快，手指敲击键盘的节奏像在追赶什么，也像在弥补之前的疏忽。
江生端着一杯热姜茶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杯壁还带着温热的触感：“别写太晚，先喝点热茶暖暖胃，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
她没抬头，只说了句：“放这儿吧，我把最后几条写完就走。”
他没走，而是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那片已经有些发脆的枫叶标本，轻轻放在她的鼠标垫旁边。枫叶的红色在白色的鼠标垫上格外显眼，像一点不肯熄灭的火苗。
何时终于停下打字，伸手摸了摸叶子干枯的边缘，指尖传来细碎的触感：“你还留着它，我还以为你早就扔了。”
“嗯，一直放在口袋里。”他点头，眼神落在她脸上，不再像从前那样克制，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笃定，“它总提醒我一件事——有些东西，不管多脆弱，只要值得，就该拼尽全力守住。”
她没说话，只是把文档保存好，关闭屏幕，然后拿起那片枫叶，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正在写的《项目安全管理制度V2.0》手册里。手册的第一页，用加粗的字体写着：“所有团队成员必须签署保密承诺书，凡违反保密条款者，立即终止合作，并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她合上本子，台灯的光落在封面上，映出两个小小的缩写——那是她和江生名字的首字母，h.S. & J.S.，像一个无声的约定。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远处的街道上，一辆共享单车发出“嘀”的解锁成功提示音，清脆地响了一声，然后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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