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的地级市,秋老虎还没退去,国际酒店宴会厅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却压不住满场的燥热。“2010内地房地产发展论坛”的红色横幅悬在主席台上方,鎏金的字体在水晶灯下发亮,像块吸睛的诱饵,把周边市县的开发商都吸引了过来。
陈启棠坐在主席台左侧,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是哑光的,没有多余的装饰。他面前放着一杯凉透的普洱茶,茶渍在杯底积成浅褐色的圈,像他公文包里那张字条的年轮。助理刚把内地房企最新的负债率报表递过来,上面用红笔标着“85%”的数字,刺得人眼晕——比上个月又涨了五个百分点。
“下面有请香港恒基集团董事长陈启棠先生,分享港资在内地的投资经验。”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开,宴会厅里的交头接耳声渐渐歇了,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陈启棠。
他起身时动作不快,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公文包内侧——那里藏着那张1997年的字条,纸页边缘已经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走到发言台前,他没看备好的演讲稿,只是把负债率报表摊开,指尖按在“85%”的数字上:“各位,我来内地五年,看到很多同行拿地像抢白菜,负债率超过80%还敢加杠杆——我有个香港朋友,1997年就是这么赌的,最后房子没了,家也没了。”
台下立刻起了骚动。第三排的林晟猛地坐直身子,手里攥着的深圳旧车票硌得掌心发疼。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新买的阿玛尼西装,领带是张科长送的,就是为了在这种场合“露脸”。听到陈启棠的话,他忍不住皱起眉,跟旁边的县城开发商嘀咕:“这老港商懂什么?内地政策不一样,政府会托底的。”
陈启棠像是没听见台下的议论,从公文包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字条,举在手里。字条在灯光下泛着旧纸的柔光,上面“赌输了”三个字虽然模糊,却像根针,扎得不少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这张纸我带了十三年,比任何财务报表都管用。它告诉我,不管行情多好,负债率超过50%,就要停下来想想——钱是赚不完的,但亏得起的只有一次。”
“陈总这话不对!”林晟“腾”地站起来,手里的旧车票被他举得老高,白色的纸页在人群里格外显眼。他的声音带着亢奋,盖过了宴会厅的空调声:“我2000年去深圳,差5万没买房,错过一次;现在四万亿政策托底,县城房价还得涨,这时候不拿地,才是真傻!”
满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晟身上。他往前凑了凑,把旧车票递到前排,纸页上“当时差5万”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陈总,您经历过香港金融危机,但内地不一样——我们有政策,有刚需,只要敢干,就不会亏!您看我,去年还在卖建材,今年就有两个项目,这就是内地的机会!”
陈启棠的目光落在那张旧车票上,眼里没有波澜,只是把字条轻轻放在发言台上,指尖划过纸页的纹路:“年轻人,我年轻时也觉得‘机会’比什么都重要。但有些教训,不是政策能抵消的——就像这张字条,它写在1997年,却比任何政策都更懂市场的脾气。”他没再争辩,只是拿起普洱茶,喝了一口,茶的苦味在舌尖散开,像他见过的无数个“机会”背后的代价。
林晟还想再说,旁边的开发商却拉了拉他的胳膊,小声说“别跟港商较劲,人家不懂内地”。他这才悻悻地坐下,手里的旧车票被他攥得更紧,纸页边缘卷了起来,像他不服气的嘴角。他看着陈启棠走下发言台,背影沉稳得有些刻板,心里更觉得“港资老了,跟不上内地的节奏”。
论坛茶歇时,林晟被围得水泄不通。“林总,您说县城房价还能涨多少?”“下次拿地能不能带带我?”“您跟张科长关系好,能不能帮我们牵牵线?”提问声此起彼伏,他被捧得有些飘,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给周围的人散了一圈,却没人注意到,他拿烟时,旧车票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被人踩了一脚,留下个浅灰色的鞋印。
而陈启棠那边,却冷冷清清。助理站在他身边,小声说“陈总,没人来换名片”。他只是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开发商名片——背面写着“负债率90%,求合作拿地”,他摇了摇头,把名片放进公文包,和字条放在一起。“没关系,”他拍了拍助理的肩,“我们来不是为了换名片,是为了提醒自己——热闹的时候,更要记得冷静。”
林晟没看到陈启棠那边的冷清。他被一群人围着,唾沫横飞地讲着自己的“发家史”:“我跟你们说,做地产就要敢赌——上次城南地块,我就敢送手表,结果底价拿下;下次城西地块,我还要拿,到时候咱们一起赚!”他越说越兴奋,把踩脏的旧车票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又揣回内袋,仿佛那张纸不是错过的遗憾,而是他“敢赌”的勋章。
论坛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林晟坐上车,司机问他“回县城还是去项目”,他说“去项目”,语气里还带着亢奋。车窗外的路灯飞快地往后退,像他眼里的“机会”,一个接一个,根本停不下来。他摸出旧车票,借着车内的灯光看了看,“当时差5万”的字迹虽然模糊,却还是能看清——他觉得,那5万的遗憾,这次一定要用更多的项目补回来。
而陈启棠坐在返程的车里,手里捏着那张字条。助理递过来一份报表,上面写着“上海某项目降价10%”,他点了点头,让助理“明天把深圳的两个长租房楼层挂出去卖”。车窗外的地级市夜景很亮,霓虹闪烁,像极了1997年香港的夜晚,热闹得有些不真实。他把字条放回公文包,指尖在包内侧摸了摸,那里的纹路,和他心里的“稳”字,早已刻在了一起。
没人知道,林晟那晚回项目后,连夜让会计做了“城西地块拿地预算”,把鼎盛花园的30套房子又抵押了出去;也没人知道,陈启棠回到上海后,把内地业务的负债率红线又降了5个百分点,从50%降到了45%。论坛上的对峙,像一场没分出胜负的较量,却在每个人的心里,埋下了不同的种子——林晟的种子叫“机会”,陈启棠的种子叫“教训”,而这些种子,终将在日后的行业变局里,长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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