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口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江疏影拖着虚软的身体，如同惊弓之鸟，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绕了无数个圈子，确认身后绝无跟踪，才敢回到仁济药堂的后院。吴郎中早已歇下，院内一片死寂。她闩好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内衫。
贺平那张冷酷的脸，灰衣人悲愤的“叛徒”指控，还有那消失在屋脊带血的身影，在她脑中反复交错。陆沉舟最信任的心腹是叛徒？如果这是真的，那陆沉舟本人呢？他知不知道？还是说……他本身就是……她不敢再想下去，那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理智。
那一夜，她几乎未曾合眼。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将昨夜沾了尘土的衣裙换下，仔细检查是否有血迹遗留。她必须尽快弄清楚两件事：第一，那灰衣人是谁，是死是活；第二，贺平为何出现在金陵，他的真实立场究竟是什么。
然而，这两件事都如同大海捞针。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获取信息的地方，就是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秦淮河畔。那里是金陵的销金窟，也是各种隐秘交易的温床。
接下来的两天，江疏影白天在药堂帮忙，做些捣药、晒药的杂活，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投亲靠友的远房侄女角色。吴郎中话不多，但眼神通透，似乎察觉到她有心事，却并不多问，只偶尔提醒她市面不太平，少出门。
到了晚上，她便换上不起眼的衣物，用布包住头脸，混入秦淮河畔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河上画舫如织，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与莺歌燕语交织成一片靡靡之音。岸边的酒肆、茶楼、赌坊更是人声鼎沸，三教九流的人物汇聚于此。
她不敢去那些过于招摇的大型酒楼，只挑些临河的小茶摊或者人流密集的街角驻足，竖起耳朵，捕捉着一切可能与乌衣巷、与官府抓捕、与陌生高手受伤相关的只言片语。
第一天，一无所获。听到的多是些风月闲谈、生意经或是无关紧要的市井琐事。
第二天傍晚，她在一个卖藕粉的摊子前坐下，刚喝了两口，就听到旁边一桌几个看似帮闲模样的男子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前晚乌衣巷那边动静不小，兵马司的人折腾了大半夜。”
“可不是嘛，说是抓北边的探子，好像还让人给跑了？”
“跑？受了那么重的伤，能跑哪儿去？我看八成是栽进秦淮河喂鱼了……”
“嘘……小声点！这事邪乎，我有个在衙门当差的表兄说，上头下了封口令，不让议论……”
江疏影的心猛地一紧。灰衣人果然受伤极重，而且官府在刻意掩盖！她强作镇定，继续低头吃着藕粉，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个字。
那几人又嘀咕了几句，话题便转到了今晚秦淮河上最大的画舫——“芙蓉舫”的一场私密堂会，据说有神秘的贵客包场，请的都是金陵城最有名的歌伎乐师。
“芙蓉舫……”江疏影记下了这个名字。这种达官贵人云集的私密场合，往往是交换情报、进行秘密交易的最佳场所。贺平，或者与他相关的人，会不会出现在那里？
她决定冒险一探。夜色渐深，秦淮河上的灯火越发璀璨。江疏影绕到河段下游一处相对僻静的岸边，这里停泊着一些较小的渔船和供人租用的普通游船。她花了几文钱，租了一条带篷的小舟，让船夫远远地跟着那艘最为华丽显眼的“芙蓉舫”。
芙蓉舫缓缓行驶在河心，舫上灯火通明，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悠扬的乐声随风飘来。江疏影的小舟隐在岸边的阴影里，保持着距离。她让船夫停下，说自己想静静赏会儿灯影，实际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芙蓉舫的每一个窗口和甲板。
时间一点点过去，舫内的宴会似乎正值高潮。忽然，芙蓉舫二层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一个人影凭栏而立，似乎是在透气。虽然距离较远，灯光朦胧，但那个身影的轮廓，以及腰间佩刀的样式——江疏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贺平！他果然在这里！
他似乎在等人。不多时，另一个穿着斗篷、身形矮胖的人走到他身边，两人低声交谈起来。由于角度和距离，江疏影看不清那斗篷客的面容，只能看到贺平对其态度颇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谨慎。
他们在谈什么？那个斗篷客是谁？是“鹞鹰”吗？还是蒙古使团的人？
江疏影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生出顺风耳。她示意船夫再稍微靠近一些，但船夫犹豫着，怕冲撞了贵人的船。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艘原本静静停在附近、装饰普通的中型画舫，突然灯火通明，船头调转，不偏不倚地朝着芙蓉舫靠了过去！两船接近时，那艘中型画舫的船舱里，猛地站起数名手持劲弩的黑衣人，弩箭在灯下闪着幽蓝的光泽，对准的正是凭栏而立的贺平和那个斗篷客！
“有刺客！”芙蓉舫上顿时一片大乱！
贺平反应极快，一把将斗篷客拉向身后，自己拔刀出鞘，格开了一支射来的弩箭！但弩箭密集，他虽武艺高强，也被逼得连连后退。
而那艘中型画舫上的黑衣人，在发射完第一轮弩箭后，竟有几人抛出飞爪，勾住芙蓉舫的船舷，试图强行登船！一场激烈的接舷战瞬间爆发！
秦淮河上一片混乱，其他船只纷纷避让，惊叫声、兵刃碰撞声、落水声不绝于耳。江疏影的小舟也被慌乱躲闪的船只撞得摇晃不定。她紧紧抓住船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是谁要杀贺平？是那晚的灰衣人同党？还是另一股势力？这金陵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混乱中，她看到贺平护着那斗篷客，且战且退，消失在芙蓉舫的船舱内部。而那艘袭击的画舫，在留下几具尸体后，似乎见目的未能完全得逞，迅速斩断飞索，掉头驶向黑暗的下游，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芙蓉舫上一片狼藉，哭喊声四起。巡逻的官船这才姗姗来迟，灯笼火把将河面照得如同白昼。
江疏影的小舟随着人流被迫靠岸。她站在岸边，望着那片混乱的灯火，心中波澜起伏。贺平遇袭，说明他并非一手遮天，也有强大的敌人。但这敌人是友是敌？今晚这秦淮灯影下的暗战，只是冰山一角。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旋涡边缘，稍有不慎，便会被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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