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到省城后,踏入袁浩那家名为“极乐星球”的游戏厅时,王俊仿佛一脚踩进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
霓虹灯牌闪烁着俗艳的蓝色与粉色光芒,将门口一片地砖映照得光怪陆离。巨大的玻璃门内,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混杂着游戏机发出的各种音效——子弹呼啸、赛车漂移、金币叮当作响,以及玩家们或兴奋或沮丧的尖叫嘶吼,汇成一股躁动不安的声浪,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新机器塑料膜的气味、廉价香薰试图掩盖的烟味、以及人群聚集产生的浑浊热气。
这与古城那种缓慢、宁静,连下雨都带着诗意的节奏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在高速旋转,刺激着人的感官,也麻痹着人的神经。
“怎么样,兄弟,我这地盘,够气派吧?”袁浩用力拍着王俊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他眉毛上的疤痕在变幻的灯光下时而明显,时而模糊,像他这个人,让人看不清底细。
王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眼睛都有些应接不暇。他看着那些沉浸在游戏世界里,表情随着屏幕画面而扭曲的年轻面孔,看着他们投入硬币或游戏币时那种专注又渴望的眼神,心里最初的那点不安,迅速被一种新奇和隐约的兴奋所取代。这里看起来,确实比老秦那套系统化、刻板的管理有意思多了,也比面对白小艳父亲时那种无地自容的压抑,轻松了不知多少倍。
记忆总在不经意间偷袭。就在他环顾这喧嚣之地时,白小艳父亲那张带着似笑非笑表情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他去找白小艳,在门口撞见了刚回家的白父。
“王俊又来啦?”白父穿着挺括的衬衫,腋下夹着皮包,上下打量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t恤和旧球鞋,“不是我说你,大小伙子,别整天光知道往我们家跑。得多想想正事,想想怎么挣钱。你看我们家小艳,以后是要在大医院当医生的。你总不能一辈子打零工吧?”
王俊当时梗着脖子,脸上火辣辣的,嘴里嘟囔着:“叔,我有打算。”
“打算?打篮球算打算吗?”白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你爸跟着我干,我知道,人老实,肯出力。可这社会,光老实不行啊。你得有本事,得有路子。我们建筑公司缺的是懂技术、会管理的人才,不是光会出傻力气的。”
他拍了拍王俊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听叔一句劝,书念不好就算了,早点学门手艺是正经。别整天想那些虚头巴脑的,打篮球能当饭吃?以后娶媳妇、养家,靠的是真金白银!”
袁浩给他安排的职位是“大堂经理”,听起来体面,实际工作却琐碎而混沌。初期,王俊还带着在老秦那里养成的一些习惯:他会下意识地去整理散乱的电线,甚至会试图调解一些因为争抢机器而起的小摩擦。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里的运行法则完全不同。
一次,他劝阻一个在“老虎机”区域连续玩了十几个小时的年轻人,对方双眼赤红地瞪着他,几乎要动手。袁浩闻声过来,非但没有责怪那人,反而笑着递上一支烟,对王俊说:“王俊,你有没有搞错,在这儿,只要他们有钱玩,玩到天荒地老都行。他们是我们的财神爷,懂吗?”
还有一次,他发现自己负责清点的部分游戏机收入,与实际投币量对不上,差额不小。他忐忑地去找袁浩报告,怀疑是不是机器出了故障,或者有人动了手脚。
袁浩坐在他那间堆满杂物、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听完王俊的话,只是嗤笑一声,从抽屉里随手拿出一沓钱,扔在桌上。“机器没问题,是这里面,”他指了指那些花花绿绿的机器,“有些‘小功能’,输赢比例是可以调的。这点差额,是给‘幸运儿’的甜头,不然人家怎么一直玩下去?”
王俊愣住了,但袁浩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而桌上那沓厚厚的钞票,又散发着一种实实在在的、诱人的光泽。这光泽,似乎能照亮他内心因白父那些话而积存的阴影。
“真金白银……”白父的话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此刻,这沓钱似乎就是最有力的回击。
“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袁浩站起身,绕过桌子,搂住他的脖子,语气亲热又带着压迫,“跟着哥干,亏待不了你。看见没,这游戏厅,就是一座金山!规矩?这里的规矩就是赚钱!”
那天晚上,袁浩带着王俊和几个“核心”员工去唱歌。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穿着性感的女郎穿行其间。袁浩出手阔绰,小费给得毫不手软。王俊被灌了不少酒,在震耳的音乐和迷离的灯光下,他感到一种眩晕般的快感。那些在老秦手下需要恪守的规则,那些在白小艳面前需要维持的“上进”形象,在这里都被粉碎了。在这里,有钱,就能被人前呼后拥,就能买到瞬间的快乐和虚假的尊重。这种感受,让他暂时忘记了白父眼神里的轻蔑,忘记了自己家那几间低矮的平房和父母常年劳累的身影。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还可以这样。
袁浩开始让他接触一些“核心业务”。所谓的“购买新游戏机”,很多时候并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而是和一些背景不清不楚的人交易,价格低得离谱。王俊不是傻子,他猜到这些机器来路不正,甚至是赃物。他内心挣扎过,每次去进行这种交易,手心都会冒汗。
但袁浩给他的“辛苦费”和“分红”一次比一次多。当他第一次拿到相当于他在老秦那里好几个月工资的现金时,那种冲击是巨大的。他用这笔钱,给自己换掉了那身牛仔服,买了一件黑色风衣,还配了一副昂贵的隐形眼镜。当他站在试衣镜前,看着那个衣着光鲜、几乎认不出来的自己时,一种混杂着虚荣和麻痹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但很快他就对着镜子骂了一句:“去他妈的,这才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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