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的背影消失在东区的灯火阑珊处,留下林卫东独自站在西区昏暗的光线下,心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丛生。
好事?坏事?
这两个念头在他脑中激烈交锋,搅得他收拾摊位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表扬他“脑子活络”?还要“商量点事”?听起来似乎是好事。但对方是文化宫的干部,是管理者,自己一个在厕所旁边摆摊的小贩,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商量”?更大的可能性,是看他折腾出点动静,觉得他占了便宜,想加点管理费?或者觉得他挂镜子、摆茶桶影响观瞻,要勒令拆除?
刚刚因为击退黑皮、生意火爆而带来的喜悦,瞬间被一层不确定的阴霾笼罩。他感觉口袋里那沉甸甸的、刚刚清点完毕的将近十块钱利润,似乎都变得有些烫手。
这就是底层小贩的常态,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他加快速度,默默收拾好所有家伙事,拉着板车,怀着忐忑的心情往家走。一路上,他都在反复琢磨那个干部的表情和话语,试图分析出一点蛛丝马迹,但最终一无所获。
到家时,已是深夜。李秀兰还没睡,就着昏黄的煤油灯还在缝补着什么,显然是在等他。小小早已熟睡。
听到门响,她立刻抬起头,眼中带着明显的期待和询问。今天林卫东去的是“正规”摊位,她心里比前两天踏实些,但也更好奇结果。
林卫东没说话,先将板车放好,然后走到桌边,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毛票——主要是五毛、一毛的散票,但数量不少,哗啦一声堆在了桌子上。
李秀兰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放下针线,手指微微颤抖地拨弄着那堆钱,虽然还没数,但这视觉冲击力远比昨天那十一块多更强烈!因为零钱显得更多!
“这……这都是今天卖的?”她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
“嗯。”林卫东点点头,疲惫地坐下,自己倒了碗凉开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差不多十块。本钱差不多回来了,这几乎是纯利。”
“十块?!”李秀兰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抖,针尖扎到了手指,渗出一颗血珠,她却浑然不觉。一天十块!这几乎是她以前在纺织厂三个月的工资!他……他到底是怎么在厕所旁边做到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汹涌而来的狂喜和一种不真实感。她看着丈夫,眼神彻底变了。之前是怀疑中带着一丝希望,现在是震撼中带着一丝崇拜和……隐约的依赖。
她迫不及待地开始数钱,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不听使唤,数错了好几次。最终确认,九块八毛五分!
加上昨天剩下的,家里的现金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多块!这是一笔她从未想象过的巨款!
“明天……明天我去割点肉!给小小,也给你补补!”李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是喜悦的泪水。她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铁盒子里,抱在怀里,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
看着妻子欣喜若狂的样子,林卫东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和成就感。这就是他奋斗的意义所在。但很快,那层阴霾又浮上心头。
“秀兰,”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收摊的时候,文化宫的一个干部找我,让我明天早点去办公室找他……说有事商量。”
李秀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喜悦被担忧取代:“干部?找你?商量什么事?是不是……看咱赚钱了,要加钱?还是……惹什么麻烦了?”
“我也不知道。”林卫东摇摇头,眉头紧锁,“可能好,也可能坏。明天去了才知道。”
刚刚还充满欢欣的家庭气氛,一下子又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夜,林卫东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尽是干部严肃的脸和黑皮凶狠的眼神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他依旧早早起床。李秀兰给他煮了个鸡蛋,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高规格的待遇了。她没再多问,但眼神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林卫东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上刑场般的心情,再次来到了文化宫夜市筹备办公室。
时间还早,办公室门开着,昨天那个干部正坐在里面看文件,桌上还放着搪瓷缸子,冒着热气。
“领导,您找我?”林卫东站在门口,恭敬地喊了一声。
干部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来了?坐吧。”
态度似乎比昨天还温和一些?林卫东心里稍稍安定,依言坐下,身体绷得笔直。
“别紧张。”干部喝了口茶,打量着他,“昨天我观察了你一晚上。你小子,是个人才。别人都不要的破地方,你能搞得风生水起,还弄出免费凉茶、大镜子这些花样,脑子活,肯用心,不错。”
是表扬?林卫东心里更嘀咕了,谨慎地回答:“领导过奖了,我就是瞎折腾,混口饭吃。”
“是不是过奖我心里有数。”干部摆摆手,切入正题,“找你来,是有个事。东区那边,有个卖日用杂货的摊主,老家有点急事,昨天后半夜就走了,摊位空出来一个。位置不错,紧挨着卖糖葫芦和汽水的那片,人流量大。”
他顿了顿,看着林卫东:“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换过去?”
东区的摊位!人流量大的黄金位置!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林卫东脑海里轰然炸响!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还有这种好事?天上掉馅饼了?
他几乎要立刻跳起来答应!但就在话要出口的瞬间,他硬生生忍住了。
前世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和商业思维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么好的位置,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要,为什么会凭空落到他这个刚来没几天、毫无背景的小贩头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谨慎地问道:“领导,谢谢您看重!这……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就是……不知道这摊位费……是怎么算的?”
干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似乎对他的冷静有些意外。他笑了笑,说道:“哦,这个啊。原来那个摊主交的是一个月的管理费和卫生费,一共三块钱。他这才用了不到十天,人就走了,钱是不退的。你要是愿意接盘,剩下的二十天,就不用再交管理费了,但是……”
他话锋一转,伸出一根手指:“你得一次性补给我十块钱,算是把这个摊位的‘使用权’转过来。毕竟,这位置可是很多人想要的。”
十块钱!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沉。
刚才的狂喜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冷静和警惕。
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一次性付十块钱,买一个摊位二十天的“使用权”?听起来似乎还行,毕竟东区人流大,生意好做,可能几天就能赚回来。
但细想之下,问题极大!
第一,这钱名不正言不顺。管理费明码标价是三块一个月,他凭什么收十块转让费?这钱进了谁的口袋?是公账还是私囊?万一以后查起来,会不会有麻烦?
第二,风险极大。他现在对东区的情况并不完全了解,竞争肯定比西区激烈得多。他那套差异化打法在西区是独一份,到了东区, surrounded by petitors(被竞争对手包围),还能不能奏效?而且,黑皮那帮人就在东区,昨天还结了仇,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本金太少!这十块钱一交,他几乎就掏空了家底,哪还有钱去进货?难道空着摊位去喝西北风吗?
这是一个看似诱人,实则布满陷阱的“机遇”!
答应,可能瞬间陷入财务和竞争的双重危机。
不答应,则可能得罪这位干部,以后在西区恐怕也不好过。
林卫东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
干部看着他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喝着茶,似乎在等待他的决定,又像是在施加压力。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林卫东的大脑飞速权衡着利弊。去东区,机遇与风险并存,且风险极大,很可能将他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本钱和信心彻底摧毁。留在西区,虽然偏僻,但已经被他初步盘活,形成了独特的生态位,风险可控,且正在盈利。
最终,求稳和深耕细分市场的思路占据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挤出感激又为难的笑容:“领导,真是太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了!东区的好位置,谁不想要呢?但是……不瞒您说,我家里实在困难,昨天刚挣了点钱,都拿去交房租和买米了,现在别说十块,就是五块我也拿不出来啊!实在是没这个福气接这个好摊位。”
他把自己说得极其可怜,目光诚恳地看着干部:“我还是老老实实在西区那个角落待着吧,虽然人少点,但也能勉强糊口。不能辜负领导您昨天夸我,我得把那个别人看不上的地方好好经营下去,也算给咱们夜市增添个不一样的看点,您说是不是?”
他以退为进,既哭穷拒绝了对方,又把对方捧了一下,暗示自己会安心在西区搞特色,不添乱。
干部听完,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仔细地打量了林卫东几眼,似乎想看清楚他是真没钱还是在耍滑头。
林卫东一脸坦然和“真诚”的遗憾,演技堪比影帝。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良久,干部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点意味不明:“行吧。人各有志。既然你没这个实力,那就算了。好好在西区干吧,那边……确实也挺‘适合’你的。”
他特意加重了“适合”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刺耳。
“谢谢领导理解!那我先回去了,还得去准备晚上的货。”林卫东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告辞,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走出文化宫,来到阳光下,他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原来早已被冷汗湿透。
好险!刚才要是头脑一热答应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文化宫那栋建筑,心里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他感觉,自己可能把那位干部得罪了。虽然对方没说什么,但那最后的态度,明显是不太高兴。
以后在西区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顺当。
他心事重重地往家走,需要重新规划一下。西区摊位必须更用心地经营,形成足够的特色和口碑,才能站稳脚跟。
快到家门口时,他远远看见邻居赵大海正站在他家门口,和李秀兰说着什么。赵大海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李秀兰也一脸愁容。
林卫东心里咯噔一下,又出什么事了?
他快步走过去:“大海?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赵大海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把拉住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卫东!你可算回来了!妈的!气死我了!厂里那个狗日的马科长,故意卡我!本来都说好排到我出车去南方拉货了,油水多!结果临出发了,他把我换下来了,让他小舅子去了!这不是明着欺负人吗!”
林卫东一听,眉头紧锁。赵大海是货车司机,跑南方长途是肥差,能捞不少外快和紧俏货,被这么截胡,确实憋屈。
“为什么啊?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屁的理由!”赵大海气得啐了一口,“就说我上次保养车辆记录不清晰!纯属找茬!我看就是因为上次你被开除,我帮你说了几句话,这王八蛋记恨上我了!故意给我穿小鞋!”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因为自己牵连了兄弟!前世就是这样,赵大海因为替他鸣不平,后来在厂里处处受排挤,最终也下了岗,日子过得一直很窘迫。
决不能重蹈覆辙!
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安慰赵大海,或者想办法找找门路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赵大海是货车司机!跑南方长途!被临时换下来了?这意味着他这几天有空!
而自己,正愁怎么去批发市场进更便宜、更新颖的货!零售端的差异化只是第一步,如果能打通进货渠道,降低成本,才是王道!
南方!广州!那是时尚和小商品的源头!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心里成型!
他猛地抓住赵大海的胳膊,眼睛亮得吓人:“大海!你想不想挣笔大的?出趟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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