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推迟？”
这四个打印出来的字，像四根冰锥，瞬间刺穿了林卫东所有的兴奋和希望，将他冻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耳边嗡嗡作响，只有心脏在空洞的胸腔里沉重而绝望地撞击。
四天不吃不喝的奔波，赌上全部身家甚至负债才凑齐的五百块，所有的咬牙坚持和破釜沉舟……难道就这样轻飘飘地化为泡影？
那张轻飘飘的纸条，此刻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卫东？咋了？信上说的啥？”赵大海看他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吓得赶紧扶住他，抢过纸条一看，也瞬间傻眼了，“推迟？！妈的！怎么会推迟？！偏偏是这个时候？！”
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如同火山，在两人胸中爆发。
“是那个姓陈的！肯定是他搞的鬼！”赵大海眼睛赤红，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故意卡着点送来这破信！就是想逼死我们！”
林卫东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刺痛感让他从巨大的打击中勉强拉回一丝神智。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如果这是陈干部的阴谋，那他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相信招标推迟，主动放弃！如果自己真的放弃了，那才正中对方下怀！
万一……万一是真的推迟了呢？
两种可能性在脑中疯狂交战。
赌！必须再去赌一把！
去百货大楼！亲自确认！
“大海！走！去百货大楼！”林卫东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不到最后一刻，不到亲眼看到公告撕掉，我绝不信！”
“对！去他娘的！死也要死个明白！”赵大海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怒吼道。
两人再也顾不上其他，如同两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冲出家门，跳上那辆破旧的三轮车，由赵大海瞪着，疯狂地蹬向第一百货大楼。
一路上，风声在耳边呼啸，林卫东紧紧捂着内衣口袋里那包沉甸甸的五百块钱，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的心都在抽搐。时间每过去一秒，他的焦虑就增加一分。
赶到百货大楼时，已是下午四点二十多分。距离截止时间五点，只剩不到四十分钟！
两人气喘吁吁地冲到公告栏前，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公告栏上，那张《招标公告》依然赫然贴着！白纸黑字，公章鲜红！旁边并没有任何关于“推迟”的通知！
假的！那封信是假的！
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让林卫东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妈的！果然是那王八蛋搞的鬼！”赵大海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骂道，同时也感到一阵脊背发凉。对方的手段，真是太阴毒了！差点就让他们自己放弃了！
“快！大海！递交处在哪里？”林卫东猛地抓住赵大海的胳膊，急切地问。公告上写着递交申请和保证金的地点在三楼后勤科。
“那边！上楼！”赵大海指着一个方向。
两人再也顾不上休息，拔腿就朝着大楼里面冲去。
百货大楼内部宽敞却略显陈旧，空气中漂浮着布料和樟脑丸混合的气味。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营业员们好奇地看着这两个满头大汗、行色匆匆的男人。
跑到楼梯口，正要上楼，一个穿着干部服、戴着红袖章的管理人员却伸手拦住了他们：“哎哎哎！干什么的？楼上办公区，顾客止步！”
“同志！我们是来交投标申请的！赶时间！”林卫东急忙解释，气喘吁吁。
“投标？”管理人员打量了一下他们风尘仆仆、穿着普通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申请和保证金带了吗？”
“带了带了！都带了！”林卫东连忙拍着口袋。
“哦，那上去吧。三楼左转，后勤科第三间办公室。”管理人员这才让开身子，但眼神里的疑虑并未消除。
两人道了声谢，一步三个台阶地冲上三楼。
找到后勤科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放着几张旧办公桌，只有两个工作人员在低头写着什么。靠墙的长椅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正是文化宫的陈干部！
陈干部显然也没料到林卫东他们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他看到两人冲进来，尤其是看到林卫东虽然狼狈却眼神灼亮的样子，脸上那志在必得的悠闲表情瞬间凝固，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阴沉！
他显然已经递交完了申请，坐在这里，或许是为了看热闹，或许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林卫东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时间跟他废话，径直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女办事员桌前。
“同志，您好，我们来交小百货柜台承包的投标申请和保证金。”林卫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但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女办事员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四点三十五分。
“申请表格填好了吗？保证金带了吗？”她公事公办地问。
“表格……表格还没填……”林卫东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凑钱，竟然忘了提前领取和填写申请表格！
“没填？”女办事员的眉头皱了起来，“那边桌上有空表，现在填。按要求逐项填写，字迹工整。”
墙上的时钟，指针无情地走着。
林卫东赶紧跑到旁边桌子拿申请表。那是几张需要复写纸套写的表格，内容不少，包括个人信息、经营理念、资金保证等等。
赵大海急得直搓手，凑在旁边看。
陈干部坐在不远处，嘴角重新浮现出那抹阴冷的讥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场注定失败的滑稽戏。他甚至故意慢悠悠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气，呷了一口。
林卫东强迫自己忽略那道令人厌恶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拿起笔，手却因为紧张和疲惫微微颤抖。他必须快，必须准！
姓名、年龄、住址……这些基本信息飞快填好。
经营理念……他略一思索，写下“薄利多销、服务周到、保证质量”等朴实却关键的字眼。
资金情况……他如实写了个体经营，但强调了现金流充足和还款能力（得益于夜市和流动车的稳定收入）。
每一笔每一划都耗费着他巨大的精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四点四十分……四点四十五分……
赵大海急得额头冒汗，不停地看钟。
陈干部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像是在催促丧钟。
终于，在四点五十二分，林卫东填完了最后一项！他检查了一遍，没有明显错误。
“同志，填好了！”他几乎是扑到女办事员的桌前，将表格和那包用报纸裹着的、浸满汗水的五百块钱保证金，一起递了过去。
女办事员接过表格，仔细地看了起来，速度不紧不慢。
林卫东和赵大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她的表情和动作。
陈干部也微微坐直了身体，眼神阴鸷地看着。
办公室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女办事员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时间，四点五十五分。
女办事员终于看完了表格，又拿起那沓钱，仔细清点了一遍。
“五百块，正好。”她点点头，拿出一本收据，开始填写，“叫什么名字？”
“林卫东！双木林，保卫的卫，东方的东！”林卫东赶紧回答。
女办事员唰唰地写着收据。墙上时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走向四点五十七分。
就在她即将写完收据，准备盖上公章的那一刻——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更高档呢子中山装、梳着背头、气场十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后勤科里另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办事员立刻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李经理。”
来的竟然是百货大楼的李经理！
女办事员也停下了盖章的动作，看了过去。
陈干部更是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了殷勤的笑容：“李经理，您怎么过来了？”
李经理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办公室，最后落在了女办事员手中那张即将盖章的收据和林卫东那包钱上，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紧张万分的林卫东和赵大海。
“这就是今天来交投标申请的？”李经理开口问道，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是的，李经理，就这一位了，刚交上来。”女办事员回答。
李经理走上前，从女办事员手中拿过了林卫东填的那份申请表，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林卫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经理亲自过问？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陈干部的脸上则露出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李经理看得很快，目光在“个体经营”和“资金情况”那几栏稍微停留了一下。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李经理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
终于，他看完了，将申请表递还给女办事员，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个体户？有点意思。行了，按规定办吧。”
说完，他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女办事员似乎松了口气，不再犹豫，拿起公章，啪的一声，用力盖在了收据上！
然后将其中一联撕下来，连同身份证件一起递给林卫东：“好了。收据拿好，这是凭证。竞标会下周三上午九点，在三楼会议室举行，准时参加。”
成了！终于成了！
林卫东接过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收据，看着上面鲜红的公章和“五百元整”的字样，感觉一股巨大的热流冲上眼眶，他死死咬住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赵大海也激动地狠狠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陈干部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走出百货大楼，傍晚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身上，林卫东却感觉像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他紧紧攥着那张收据，仿佛攥着通往未来的车票。
然而，就在他和赵大海推着三轮车，准备离开时，那个之前拦住他们的管理人员却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看似随意地走到他们身边，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小伙子，竞标会没那么简单。小心点，有人不想让你中标。”
说完，他像没事人一样，背着手走开了。
林卫东和赵大海的狂喜瞬间被这句话浇灭了一半。
有人不想让他中标？除了陈干部，还有谁？
李经理最后那句“有点意思”和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竞标会，看来绝非仅仅是价高者得那么简单。
一股新的、更加复杂的担忧，悄然浮上心头。
刚刚闯过一关，前方似乎还有更大的风浪在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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