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板那句如同恶咒般的“农药”二字，以及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将林卫东心中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与事业的新芽，砸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农药？！
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恐怖含义，让林卫东瞬间头皮发麻，四肢冰冷。他猛地转过身，目光死死盯在桌上那几块剩下的、黄澄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花生芝麻糖上。它们不再是什么甜蜜的事业起点，而是随时可能引爆的、足以将他和他刚刚拥有的一切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卫东……周老板……他刚才说……”李秀兰显然也听到了那可怕的话，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大海先是难以置信地吼了一声，但随即也慌了神，看着那几块糖，像是看到了毒蛇猛兽，“那糖……咱们都吃了啊！没事啊！周胖子是不是吓唬人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卫东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得沙哑干涩，他强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大脑在巨大的恐慌中疯狂运转，寻找一线生机，“快！大海！你立刻跑去今天所有买了糖的老顾客家里！特别是那些买了糖给孩子吃的！想办法把糖收回来！就说……就说我们发现糖熬制过程中可能沾了点不干净的东西，为了大家健康，全部无偿退款回收！态度一定要好！赔礼道歉！”
这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最紧急的事情！必须在可能的事态爆发前，将所有的“证据”和风险控制住！
“好！我这就去！”赵大海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扭头就冲出了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秀兰！”林卫东又看向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妻子，“振作点！现在不能慌！你把家里剩下的这些糖，还有后院所有还没用的白糖、做的糖，全部用袋子装好，封死！一点味道都不能漏出来！还有所有接触过的工具，全部反复清洗！快！”
李秀兰被丈夫严厉的语气惊醒，求生般的本能让她强打起精神，踉跄着行动起来。
林卫东自己则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堂屋里来回踱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如果……如果白糖真的沾染了农药，哪怕只是极其微量的，吃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是赔钱倒闭，那是要坐牢的！甚至……他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他。悔恨自己贪图便宜，悔恨自己考虑不周，只顾着开拓新路，却忽略了最基本的安全底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林卫东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既盼着赵大海回来，又怕他带回什么可怕的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赵大海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收回来的糖块。
“卫东！嫂子！”赵大海喘着粗气，脸上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显得十分狼狈，“跑了好几家，大部分都吃了……但都说没事，还挺高兴咱们主动去退钱，夸咱们做生意实在……就收回这些没吃完的……”
吃了……大部分都吃了……
林卫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急切地追问：“吃了的人家，有没有说有什么不舒服？肚子疼？头晕？恶心？”
赵大海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说……都说挺好吃的，孩子闹着明天还要买呢……”
暂时没事？林卫东丝毫不敢放松。有些农药毒性发作是有延迟的。
这一夜，三人无人入睡。所有回收的糖和原料都被严密包裹起来，藏在后院最角落。林卫东和赵大海轮流守夜，心惊胆战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生怕下一秒就有捂着肚子的顾客找上门来，或者更可怕的，穿着制服的人来敲门。
李秀兰则在极度焦虑后，反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开始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清洗所有工具和锅灶，仿佛这样能洗刷掉那份潜在的罪孽。
黎明终于到来了。预料中的可怕场景并没有发生。街道依旧平静，没有人上门找麻烦。
但林卫东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让赵大海继续去新店开门，但暂时停止销售任何自制糖品，只卖百货，并密切留意所有上门顾客的言谈举止，一有异常立刻回报。他自己则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小心翼翼地从那些被封存的白糖不同位置，以及做好的糖块上，分别刮下了一些粉末样本，用油纸包了好几个小包。
然后，他骑着自行车，直奔市郊的农业技术推广站。他知道那里有技术员能做一些简单的土壤和农药检测。
他没有说实话，只说是自家仓库里发现白糖和农药堆得近，担心串味，想请技术员帮忙看看这糖还能不能喂牲口。他塞了两包好烟，说了不少好话。
技术员看他着急，又只是个小实验，便用简单的试剂和显微镜帮他看了看。忙碌了一番后，技术员摘下手套，对他说：“同志，放心吧。你这糖样本里，没检出常见的有机磷和菊酯类农药成分。可能就是受潮结块了，人吃估计不行，喂牲口问题不大。”
轰！
一直紧绷在林卫东脑中的那根弦，猛地松弛了下来！巨大的庆幸感冲击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没有！白糖没有被农药污染！周老板的信息是假的！或者，更可能的是，他被人骗了，或者干脆就是故意来吓唬他的！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紧接着是滔天的愤怒！
周老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单纯的恶作剧？还是眼红自己找到了新的财路，故意使绊子，想让自己因恐惧而放弃？！
林卫东强压着怒火，千恩万谢地告别了技术员，骑着车往回赶。风迎面吹来，吹干了他额头的冷汗，也让他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这次事件，虽然是一场虚惊，但却给他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
食品安全，重于泰山！绝非儿戏！
他之前那种小作坊式、凭感觉的生产方式，漏洞百出，极度危险！这次是侥幸，下次呢？万一真的因为卫生、原料或者操作不当吃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回到店里，他将检测结果告诉了望眼欲穿的赵大海和李秀兰。两人顿时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都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妈的！周胖子这个王八蛋！吓死老子了！我找他算账去！”赵大海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站住！”林卫东喝止了他，眼神冰冷，“找他有什么用？他会承认吗？我们没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走到后院，看着那些被包裹起来的糖和原料，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
“这件事，虽然是个乌龙，但对我们来说，是坏事，也是好事！”他沉声说道，“它用最吓人的方式提醒了我们，想做入口的食品，光靠热情和小聪明远远不够！必须有规矩！有标准！有保障！”
他转过身，看着赵大海和李秀兰：“这花生芝麻糖，我们还要做！而且要大做特做！但绝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了！”
“大海，你明天就去打听，哪里有 retired 的老糖匠或者食品厂的老师傅，无论如何，请一位回来做技术指导！工钱给高点没关系！”
“秀兰，你负责制定严格的卫生制度！所有原料进货必须查验，所有工具使用前后必须彻底消毒，操作时必须穿干净衣服、戴帽子口罩！我们还要开辟一个独立的、干净的操作间！”
“我们自己，也要不断试验，把糖的软硬度、甜度、配料比例固定下来，形成标准！每一次做出来的味道和品质，必须一模一样！”
林卫东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经过这次危机的淬炼，他的思路发生了质的飞跃。从追求“能卖出去”，跃升到了追求“安全、标准、品质”的层面。
赵大海和李秀兰被他的气势所感染，也深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规范化的重要性，纷纷点头。
危机化为了转型的动力。林卫东没有因为恐惧而放弃，反而以此为契机，开始用更高的标准来规划这份甜蜜事业。
他们请来了一位从老字号糖果厂退休的秦师傅，虽然年纪大，但手艺精湛，对熬糖的火候、配料的比例拿捏得极准。在秦师傅的指导下，花生芝麻糖的配方和工艺很快得到了优化和稳定，口感更上一层楼。
独立的操作间建起来了，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严格的卫生和操作流程被制定出来，每个人都严格遵守。
新产品以更高的品质和令人放心的卫生形象重新推出，立刻赢得了更好的口碑。甚至有人开始打听能不能批发。
生意比以前更好了。但林卫东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这天晚上，打烊之后，林卫东没有急着回家。他坐在新店的后院里，就着昏黄的灯光，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秦师傅端着茶杯走过来，看了一眼：“小林老板，还在琢磨糖的事？”
林卫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超越当前规模的光芒：“秦师傅，您说，咱们这糖，现在是小锅熬制，一天最多出几十斤。如果我想把它卖到更多地方，甚至卖到外地去，该怎么办？”
秦师傅呷了口茶：“那就得扩大生产喽。得上更大的锅，甚至是用蒸汽夹层锅，控制温度更准。还得考虑包装，不能这么裸着卖，容易受潮变软，也显得不卫生。最好能弄个封装机，用蜡纸或者简单的塑料袋封起来。”
林卫东点点头，在纸上写下了“设备”、“包装”、“量产”、“品牌”几个词。
他的心中，一个更大胆的蓝图正在勾勒。不再是满足于门前小摊，而是建立一个真正的小型食品加工坊，拥有自己的品牌，将产品卖得更远。
但这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大的场地，更专业的管理……每一步都困难重重。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汽车引擎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林卫东和秦师傅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由于后院对着的是一条僻静的小巷，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他们听到两声关车门的声音，然后是一片寂静。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提。这种夜深人静时分，停在偏僻小巷的汽车……让他瞬间联想到了之前那辆神秘的黑色轿车！
他示意秦师傅别出声，自己悄悄走到后院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巷子里没有路灯，一片昏暗。但他隐约看到，一辆轿车的轮廓停在不远处，车旁似乎站着两个人影，正在低声交谈，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由于距离和光线，他看不清车牌，也看不清那两人的样貌。
但那辆车的轮廓，似乎……与记忆中那辆黑色轿车有些相似？
他们是谁？为什么深夜停在这里？是冲着他来的吗？
林卫东屏住呼吸，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似乎又要被卷入新的未知漩涡。
巷子里的两人交谈了几句，似乎发生了轻微的争执。其中一人语气激动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稍微提高了些，顺着夜风，隐约飘过来几个字：
“……必须尽快……那份名单……不能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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