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如同黑色幽灵般的轿车，静静地蛰伏在自家店铺斜对面的阴影里。车窗紧闭，深色的贴膜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只有驾驶位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猩红火光，如同毒蛇冰冷的瞳孔，在黑暗中昭示着其存在和耐心。
他们果然来了！而且如此直接，如此肆无忌惮，就堵在了家门口！
林卫东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冻结，四肢冰凉，呼吸都为之停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手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或者说，他们感知到了极度的危险，决定不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要直接摊牌了！
家里！秀兰和小小！
她们怎么样了？！
无边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林卫东！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但就在脚步迈出的前一秒，他硬生生地刹住了身体。不能冲动！绝对不能冲动！对方既然选择把车停在这里，而不是直接破门而入，就说明他们可能还在试探，或者……有所顾忌？是在等自己回来？
对！他们的目标是自己！是那本要命的账本！在拿到东西之前，家人或许暂时还是安全的！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让他强行压下了几乎失控的情绪。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夜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的恐惧和压力下，反而变得异常清醒和敏锐。
怎么办？
转身逃跑？对方肯定已经发现了自己，逃跑只会立刻引发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直接过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必须谈判！必须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而谈判的唯一筹码，就是他怀里那份誊抄的账本复印件！以及……对方对原件下落的未知所带来的忌惮！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然后猛地一转身，闪进了旁边一条更黑更窄的死胡同里，将自己彻底隐藏在黑暗中。他需要争取一点点思考和组织语言的时间。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皱巴巴的、却重如泰山的复印件，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然后，他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快速梳理着思路。
对方是谁？代表谁？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账本原件，毫无疑问。但他们不确定原件是否在自己手上，或者是否只有自己知道原件下落。
这就是机会！一个恐吓与谈判的机会！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bluff（虚张声势）！用复印件和信息的模糊性，唬住对方，争取时间和空间！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决死一搏的厉色。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努力让表情看起来镇定甚至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然后大步从胡同里走了出来，径直朝着那辆黑色轿车走去。
他的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不是走向危险，而是走向一场早已约定的会面。
在他离轿车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驾驶位的车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身材精悍、面无表情的男人走了下来，拦在了他的面前。正是之前跟踪过他的人之一！男人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林卫东全身，最后落在他紧紧攥着的右手上。
“东西。”男人伸出手，声音干涩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道程序。
林卫东停下脚步，没有把东西递过去，反而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嘲讽：“你就这么确定，我手里是你们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你们就确定，你们想要的东西，只有这一份？”
男人的眼神微微一凝，显然没料到林卫东会是这种反应。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通过耳机接收指令。
然后，他侧身让开，指了指轿车后排的车门：“上车谈。”
林卫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车？那等于彻底进入了对方掌控的领域！但他没有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皮革味混合着淡淡的烟味。后排还坐着一个人，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瞬间笼罩了整个车厢。
车门“咔哒”一声锁死。车辆悄然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这条街道。
“东西。”阴影里的人开口了，声音经过刻意压低处理，听不出年龄和特征，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卫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家人呢？我要先确保她们安全。”
“她们很好。”阴影里的人淡淡道，“只要你配合，她们会一直很好。”
“空口无凭。”林卫东坚持，手心全是冷汗。
阴影里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对前排司机示意了一下。司机拿出一个笨重的大哥大手机，拨了个号码，说了两句，然后递到后面。
电话那头，传来了李秀兰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恐的声音：“卫东？我们没事……他们就是看着我们，没把我们怎么样……你……”
“秀兰！别怕！照顾好小小！我很快就回来！”林卫东急忙打断她，生怕她说出什么刺激对方的话。
电话被迅速挂断。
“满意了？”阴影里的人问道。
林卫东稍微松了口气，家人暂时安全。他定了定神，开始执行他的计划。他扬了扬右手里的那叠纸：“你们要的是这个，对吧？陈志明的账本。”
车内空气瞬间凝固了。即使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林卫东也能感觉到那阴影里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但它不是原件。”林卫东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挑衅，“原件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在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也绝对动不了的人手里。如果我或者我的家人出任何意外，原件会立刻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在赌，赌对方对原件下落的忌惮，赌对方不敢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
阴影里的人沉默了片刻。这种沉默本身就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良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但有时候，太聪明不是好事。把复印件给我。”
“我能得到什么？”林卫东追问，“仅仅是我家人的安全？这不够。你们一次次把我往死里逼，总得给我条活路吧？”
他在试探对方的底线，也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生存空间。
“你想要什么活路？”阴影里的人似乎有了一丝兴趣。
“第一，保证我和我家人的绝对安全，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第二，之前所有针对我的打压、污蔑，全部停止！我的店要能正常开下去！”林卫东提出了条件。
“可以。”阴影里的人答应得很干脆，干脆得让林卫东心里发毛，“东西给我。”
这种干脆，反而更像是一种敷衍和欺骗。
林卫东知道，自己不能真的相信口头承诺。但他此刻没有更多的筹码。他慢慢地将右手伸了过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对方从阴影中伸出的手时，他猛地又缩了回来！
“等等！”他盯着那片阴影，“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出尔反尔？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你不要得寸进尺！”前排的司机猛地回头，厉声喝道，眼神凶戾。
阴影里的人却摆了摆手，示意司机安静。“说。”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林卫东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必须为家人争取一道护身符！“我要你们帮我办一件事！办成了，复印件给你们，我立刻离开本地，永远不再回来！原件也会被永久封存，除非我和家人再次受到威胁！”
“什么事？”
“给我和我的家人，办理合法的南方特区边境通行证和暂住证！我要去深圳！”林卫东抛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最终要求！
离开！这是唯一能彻底摆脱这个泥潭、保证家人长远安全的方法！而特区刚刚建立，管理相对松散但又需要合法手续，让对方去办，既能测试他们的“诚意”和能力，也能为自己争取到一张真正的护身符——一旦到了特区，天高皇帝远，对方的触角就很难那么轻易地伸到了！
这个要求显然有些出乎对方的意料。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良久，阴影里的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以。但你需要时间。”
“三天！”林卫东咬牙道，“我只能等三天！三天后拿不到手续，后果自负！这三天，我和我的家人不能受到任何打扰！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十足。
“……好。”阴影里的人似乎最终做出了决定，“三天。但这三天，你和你的家人，必须在我们的‘保护’之下。复印件，现在给我。”
这一次，林卫东没有再犹豫。他知道这是对方能接受的底线了。他将那叠誊抄着账本关键内容的纸，递了过去。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从阴影中伸出，接过了复印件，迅速翻阅了一下，确认了内容。
“停车。”阴影里的人吩咐道。
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条陌生的路边。
“下车。记住，三天。不要耍花样。你玩不起。”冰冷的声音下达了逐客令。
林卫东拉开车门，快步下车。黑色轿车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加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街头，寒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交锋，其凶险和压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商业斗争！
他暂时唬住了对方，争取到了三天时间，也为家人争取到了一线逃离的生路。
但这三天，自己和家人实则处于对方的软禁监视之下！而且，对方真的会履行承诺吗？特区手续是那么好办的吗？这会不会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对方正在全力搜寻原件和钱科长的下落？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依旧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店铺附近，果然多了几个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的陌生面孔。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华丽的牢笼。
李秀兰和小小看到他回来，立刻扑了上来，母女俩都吓得脸色苍白。林卫东强作镇定地安抚着她们，只说是遇到了生意上的麻烦，已经谈妥了，很快就能解决。
接下来的两天，是在极度煎熬和表面平静中度过的。店铺没有开门，一家三口待在家里，门外始终有人“守护”。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们的神经紧绷到极致。
林卫东度日如年，既期盼着那渺茫的生路，又恐惧着那是另一个陷阱。他无比担心钱科长的安危，不知道他是否安全地将账本送了出去，又会引发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三天傍晚，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林卫东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不是粗暴的砸门，而是有节奏的三声轻叩。
林卫东的心猛地一跳！他示意李秀兰和小小躲好，自己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后。
“谁？”
“送信的。”门外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林卫东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邮局制服的男人，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林卫东？你的特快专递。”邮递员说完，转身就走了。
林卫东关上门，颤抖着手打开档案袋。
里面赫然是四张崭新的、盖着鲜红大印的《前往边境地区通行证》和相关的暂住手续！上面是他、李秀兰、林小小和赵大海的名字和照片！（他故意加上了赵大海，不能让这个兄弟留下冒险）
对方竟然真的办到了！在短短三天时间内！
是诚意？还是意味着他们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可怕能量？
还没等林卫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家里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会是谁？
林卫东的心脏再次抽紧！他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阴影里那个人的声音，而是一个他更加熟悉、此刻却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紧迫感的声音——是钱科长！
他的声音嘶哑，语速极快，仿佛正在奔跑或者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林卫东！听着！立刻走！马上！不要等任何手续了！那是个陷阱！他们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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