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间内的时间仿佛被钱科长手中那支加装了消音器的冰冷枪口所凝固。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弱光柱中缓慢浮动，如同众人沉重而绝望的心绪。
“辛苦了，林工。谢谢你带我找到了‘零号档案’。”
“现在，把它交给我吧。”
钱科长的声音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与他手中那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武器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虑、恐惧和忠诚，只剩下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保护”，所有的“接应”，所有的“绝境驰援”，甚至刚才矿场那恰到好处的“塌方”……全都是精心设计的剧本！目的就是为了获取他最终的信任，引导他，利用他，找到连K先生可能都无法确定具体位置的、“零号档案”的真正所在！
钱科长，这个纪老最信任的贴身联络人，“鼹鼠”这个代号，真是对他最残酷的讽刺。他根本不是K先生后来买通的内鬼，他极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K先生深埋在纪老身边最深、最久的一颗钉子！
巨大的被背叛感和荒谬感席卷了林卫东，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所有的挣扎和努力，最终都成了为仇人做嫁衣。
李秀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吓傻了，她死死捂住嘴，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路上看似拼命保护他们的“钱科长”，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为……为什么？”林卫东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你是纪老最信任的人……”
钱科长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信任？林工，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世上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他顿了顿，枪口微微晃动，示意了一下那台还在显示着“零号档案”内容的老旧机器：“把这些数据拷贝出来，原件销毁。别耍花样，我的耐心有限。”
林卫东的大脑在极致的愤怒和绝望中疯狂运转。不能交出去！绝对不能！这是父亲用一生清白和隐忍守护的证据，是能扳倒K先生、洗刷父亲冤屈的唯一希望！交出去，一切都完了，所有人都得死！
但是，不交，现在立刻就得死！
必须拖延！必须想办法！
他一边缓缓移动身体，看似要操作机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速扫视着狭小的工作间，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工具？杂物？距离？……机会渺茫得令人绝望。
“钱科长，”林卫东试图用语言干扰他，“K先生给了你什么？让你能背叛一切？财富？地位？你就那么确定，你交出档案后，他不会杀你灭口？邓师傅、周永泉的下场，你看不到吗？”
钱科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被说中了某处心事，但枪口依旧稳定：“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的路，我自己走。快点操作！”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和焦躁。显然，长时间潜伏在纪老身边，执行这种双重任务，对他的精神也是巨大的消耗和折磨。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一直被恐惧笼罩的李秀兰，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勇气！或许是母性保护家人的本能，或许是看到丈夫被逼入绝境的愤怒，她猛地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行李包，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钱科长砸了过去！
“卫东快跑！”她发出凄厉的尖叫！
行李包里的东西散落出来，大多是衣物，没什么杀伤力，但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已经足够！
钱科长的注意力被瞬间吸引，枪口下意识地微微偏移！
就是现在！
林卫东如同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爆发！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朝着侧前方的工作台狠狠扑去！那里，放着父亲那工具箱里最沉重的一把——heavy-duty 扳手！
“砰！”（加装了消音器，声音沉闷）
子弹几乎是擦着林卫东的后背射过，打在后方的货架上，激起一串火星！
林卫东的手已经抓到了那冰冷的扳手！他就势倒地一滚，躲到工作台下方，同时将扳手狠狠掷向钱科长持枪的手！
这一下掷出的不仅是武器，更是他所有的愤怒和绝望！
钱科长显然没料到这对看似普通的夫妻竟有如此决绝的反抗意志！躲闪不及，手腕被沉重的扳手狠狠砸中！
“呃啊！”他痛哼一声，手枪脱手飞出，掉落在远处的杂物堆里！
机会！
林卫东如同猎豹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钱科长！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撞翻了工作台，各种零件工具哗啦啦散落一地！
“秀兰！抢枪！”林卫东死死抱住钱科长，对着吓呆的妻子大吼！
李秀兰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向手枪掉落的方向。
钱科长虽然看似文职，但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力量和技术远胜林卫东。他一个肘击狠狠撞在林卫东肋下，剧痛让林卫东几乎窒息，手臂力道一松！
钱科长趁机挣脱，一脚踹开林卫东，也扑向那把手枪！
两人几乎同时冲到杂物堆前！李秀兰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冰冷的枪身！
但钱科长的速度更快！他一把推开李秀兰，抢先抓起了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再次对准了倒在地上的林卫东！
死局！似乎再次降临！
钱科长的眼神充满了被反抗激怒的狰狞和杀意，手指缓缓扣向扳机！
林卫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钱科长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震惊和痛苦的闷哼！
林卫东猛地睁开眼！
只见钱科长的身体僵住了，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截染血的、锋利的螺丝刀尖，从他的前胸透了出来！
在他的身后，站着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却死死握着那把父亲工具箱里的长螺丝刀刀柄的——李秀兰！
她的眼神空洞，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却又带着一种母兽保护幼崽般的、摧毁一切的决绝！
她竟然……在最后关头，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发起了致命一击！
钱科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有鲜血从口中涌出。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身体晃了晃，重重地向前栽倒，手中的枪也再次滑落。
世界，仿佛静止了。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开来。
李秀兰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瘫软在地，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仿佛无法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林卫东也惊呆了，他挣扎着爬起身，冲到妻子身边，紧紧抱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秀兰！秀兰！没事了！没事了！你做得对！你救了我们！”
李秀兰仿佛才回过神，猛地抱住林卫东，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后怕、恐惧和宣泄。
林卫东一边安抚着妻子，一边心情复杂地看着钱科长的尸体。这个深藏不露的“鼹鼠”，最终竟然以这种方式落幕，死在了他最看不起的“普通女人”手里。真是莫大的讽刺。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枪声虽然沉闷，但打斗声和血腥味很可能引来注意！必须立刻离开！
他迅速冷静下来，轻轻推开李秀兰：“秀兰，听着！我们必须马上走！你还能走吗？”
李秀兰强忍着恐惧和恶心，用力点了点头。
林卫东快速走到那台老旧仪器前。屏幕还亮着，“零号档案”的内容依旧在。他尝试操作，却发现无法直接拷贝（设备太老，没有USb输出口）。而强行拆卸硬盘更是不可能（可能是集成固件）。
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
他心一横，做出了决定——毁掉它！
他拔掉U盘，然后抓起地上一个沉重的铁质零件，对着那台记录了父亲冤屈和K先生罪证的仪器屏幕和核心部件，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屏幕碎裂，电路板崩坏，火花四溅！直到它彻底变成一堆废铁！
这样一来，世界上知道“零号档案”完整内容的，暂时就只有他林卫东的脑子了！这成了他最后的、唯一的筹码！
做完这一切，他拉起李秀兰：“走！”
两人踉跄着冲出工作间，冲出老宅后院，再次融入冰冷的夜色之中。
他们不敢停留，凭着记忆和本能，朝着县城边缘的荒野地带逃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彻底精疲力尽，才在一个废弃的农田看护棚里瘫倒下来。
惊魂稍定，巨大的疲惫和茫然袭来。钱科长死了，但K先生的追杀绝不会停止。他们该去哪？能信谁？
“卫东……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李秀依偎在丈夫怀里，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林卫东紧紧抱着她，目光望向棚外无尽的黑暗，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我们不能逃了。”他缓缓说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逃跑只有死路一条。K不会放过我们。纪老那边……‘鹰巢’被污染，我们也不知道还能信谁。”
“那……那怎么办？”
“反击。”林卫东吐出的两个字，冰冷而决绝，“我们必须反击！用我们自己的方式！”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依旧冰冷的金属U盘。虽然读取它的机器被毁了，但这个U盘本身，或许还有价值。还有他脑中记忆的“零号档案”的关键信息。
“K先生最怕的，就是真相大白于天下。”林卫东的思维越来越清晰，“他不是能用钱和权摆平一切吗？那我们就把他最怕的东西，捅到天上去！捅到一个他钱和权都难以干涉的地方！”
“可是……我们怎么捅？去找记者吗？那些大报社都在省城甚至北京……”李秀兰茫然地问。
“不。记者太慢，而且也可能被收买或威胁。”林卫东摇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我们去找……‘苦主’！”
“苦主？”
“没错！”林卫东的思路越来越明确，“‘零号档案’里提到的‘红箭’项目被迫中断，损失惨重，那些当年因此受到影响、甚至可能背上处分的研究员、工程师、部队代表……他们就是苦主！他们有权知道真相！他们中，总还有没被腐蚀、心中还有正义和热血的人！”
“还有，”他继续道，“档案里提到，失窃的原型机有特殊材料标记，可通过特定波段检测。这说明，国家很可能有专门的部门在秘密追查这批流失的技术！找到他们！”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冒险的计划！这意味着要主动去接触未知的、可能同样危险的势力！但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李秀兰被丈夫大胆的计划惊呆了，但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她仿佛也被注入了一丝勇气，重重点头：“好！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夫妻二人，在这荒郊野外的破棚子里，第一次真正达成了命运的共识，决定携手向那庞然大物发起蝼蚁的反击！
然而，就在他们稍微规划下一步行动时。
棚子外，远处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低沉的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
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林卫东的脸色瞬间大变！
直升机？！K先生为了抓他们，竟然动用了这种级别的力量？！还是……纪老那边的人？或者是……其他势力？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扑到棚子缝隙边，向外望去。
只见漆黑的夜空中，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直升机，正如同幽灵般悬停在不远处的田野上空，强烈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扫视着地面！
它……发现他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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