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水河畔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个刚刚还被末日恐慌笼罩的秦帝国躯体。咸阳城内,原本准备跑路的达官贵人们悄悄把打包好的行李又拆开,市井间的恐慌言论也迅速被“章邯将军神武”的吹捧所取代。就连深宫中的胡亥,在得知章邯不仅挡住了叛军,还一路追亡逐北、把那个差点吓尿他裤子的周文揍得找不着北之后,也终于能把心放回肚子里,重新捡起他的蟋蟀罐子,觉得这皇帝当着好像……也没那么危险嘛?
然而,作为这场胜利的缔造者,章邯本人却丝毫没有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他就像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刚刚处理完一个最危急的病灶,目光已经扫向了病人身上其他同样致命、甚至更加复杂的溃烂之处。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军帐中,目光凝注在面前那幅愈发详尽的关东地图上。上面代表各方势力的标记犬牙交错,看得人头皮发麻。陈胜的“张楚”、武臣的“赵”、田儋的“齐”、韩广的“燕”、魏咎的“魏”,还有大大小小无数占据一城一地自称将军太守的草头王……整个关东,已经乱成了一锅翻滚的八宝粥。
但章邯的嘴角,却微微勾起了一丝冷峻的弧度。
乱?乱得好!
他敏锐地洞察到,这些看似声势浩大的起义军,有一个与生俱来、几乎无法克服的致命弱点——他们是一盘散沙!他们之间缺乏统一的指挥,共同的信念,甚至彼此之间还充满了猜忌、提防和刚刚结下的梁子(比如陈胜和武臣)。他们可以为了短期利益暂时联合,但更容易为了地盘、权力而互相倾轧。
“乌合之众,虽百万何惧?”章邯对身边的司马欣和董翳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战略上的藐视,“彼等各自为战,互不统属,正利于我各个击破!”
他的策略清晰而明确:利用起义军内部的矛盾,采取分化瓦解、重点打击、机动歼敌的战术,一口一口,将这些看似庞大的势力,逐步吃掉!
而他的第一个重点打击目标,就锁定在了依旧在荥阳城下磨蹭的吴广主力部队身上!
说起荥阳这边的战况,那可真是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假王吴广,率领着张楚政权最精锐的部队,围攻荥阳数月,竟然硬是没能啃下这块硬骨头!守城的秦三川郡守李由(李斯的儿子),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名将,但凭借着荥阳城坚池深和敖仓充足的粮草补给,愣是顶住了吴广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仗打得不顺,起义军内部就开始出问题了。尤其是当章邯在戏水大破周文、并率军出关的消息传来后,吴广军中的焦虑情绪与日俱增。
这时候,吴广手下有个叫田臧的将领,就开始动起了歪心思。这田臧估计也是个野心家,他看着吴广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心里就嘀咕开了:这吴广,就是个泥腿子出身,仗着跟陈胜关系好才当了假王,实际上根本不懂军事!(“假王骄,不知兵权”)再这么耗下去,等章邯打过来,咱们都得玩完!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换个领导?
一个大胆(且作死)的念头在田臧心中滋生。他联合了几个对吴广不满的将领,竟然炮制了一份假的陈胜诏书(矫诏),宣称吴广顿兵坚城,贻误战机,有通敌嫌疑(莫须有罪名),然后带着亲信,直接冲进吴广的大帐,把这位曾经与陈胜在大泽乡一同起事、并肩作战的“假王”给杀了!还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操作,简直是骚断腿!
更骚的是,田臧派人把吴广的人头快马加鞭送给陈胜,还附上了一封情真意切(实则满是甩锅和表功)的汇报,大意是:吴广不行,我帮您清理门户了,现在军心可用,请大王您任命我为上将军,我一定能搞定荥阳!
陈胜在陈县接到吴广的人头和这封信,心情估计是五味杂陈,既震惊于田臧的胆大妄为,又对吴广的死感到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但更多的,恐怕是一种无力感。仗打成这样,内部又出这种幺蛾子,他能怎么办?难道还能治田臧的罪,再把军队逼反吗?
打落牙齿和血吞!陈胜强忍着怒火和悲愤,不但没有追究田臧杀王之罪,反而顺水推舟,真的派人送去委任状,正式任命田臧为上将军,接替吴广指挥荥阳前线军队。
这一幕“臣杀君(假王也是王)、君认怂”的荒唐剧,充分暴露了张楚政权内部的混乱和脆弱。这也让一直在密切关注敌情的章邯,看得清清楚楚。
“内部已生龃龉,军心必乱,此乃天赐良机!”章邯果断下令,全军加速向荥阳方向挺进!
田臧这边,刚刚“荣升”上将军,正志得意满,准备大干一场。他留下部将李归等人继续(象征性)围困荥阳城,自己则亲率精锐部队,西进至敖仓附近,准备迎击章邯,打算用一场胜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两军在敖仓遭遇。
一方是刚刚经历内讧、主帅被弑、士气微妙的起义军;另一方是挟大胜之威、求战心切、指挥统一的秦军囚徒军团。
结果,毫无悬念。
章邯指挥若定,利用起义军新换主帅、指挥系统混乱的弱点,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囚徒军士兵如同出笼的猛虎,凶狠地扑向敌人。田臧或许有些勇力,但在章邯面前,他那点军事才能简直不够看。战斗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起义军大败,田臧本人也在乱军之中,被章邯麾下的勇士阵斩!
干掉田臧后,章邯马不停蹄,立刻挥师东进,直扑荥阳城下。
围城的李归等将领,还没从田臧战败被杀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就看到章邯的大军如同泰山压顶般袭来!城内的李由也抓住机会,开门出击。
内外夹击之下,李归军瞬间崩溃,李归本人战死。围困荥阳数月之久的张楚主力部队,就此土崩瓦解!荥阳之围,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被解开。
章邯旗开得胜,毫不喘息,如同一位高效的“救火队长”,率领着他的军队,在关东大地上纵横驰骋。他连续击破张楚政权的其他将领邓说、伍徐等人,一路高歌猛进,兵锋直指张楚政权的首都——陈县!
陈胜刚刚称王时的意气风发,早已被一连串的败绩和内部背叛消磨殆尽。眼看着章邯大军逼近,他只能仓皇撤离陈县,向东南方向逃窜。
章邯的军事才能展露无遗,但他并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打仗的武夫。他更是一位出色的战略家,懂得运用“纵横捭阖”的手段。
他注意到赵王武臣那边也不太平。武臣有个部将叫李良,原本奉命攻略常山郡,后来武臣又派他去支援攻略太原郡,结果在石邑被秦军堵住,迟迟无法前进。章邯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并没有直接派兵去打李良,而是玩了一手高明的心理战。他派人偷偷给李良送去了一封信。信里没有劝降,也没有威胁,只是“不经意”地透露了一些信息,比如:朝廷其实很欣赏李良将军的才能,如果李将军能弃暗投明,不仅既往不咎,还能封侯拜将……更重要的是,信里可能还暗示,赵王武臣对他李良其实并不信任,甚至有所猜忌。
这封信,就像一颗毒种,埋在了李良本就不算坚定的内心里。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误会(比如李良回邯郸途中被武臣的姐姐羞辱),最终促使李良铤而走险,率军反叛,突袭邯郸,杀死了那个背叛陈胜自立的赵王武臣和左丞相邵骚!(只有张耳、陈余侥幸逃脱,另立赵歇为赵王)
章邯不费一兵一卒,仅仅靠着一封信,就成功在起义军内部引爆了一颗大雷,加剧了其内部的混乱和分裂!这份谋略,堪称典范。
一时间,章邯的声望如日中天!他和他那支由囚徒组成的军队,成了关东起义军的噩梦!“章邯”这两个字,足以让小儿止啼。
然而,就在章邯在前线浴血奋战、连战连捷,看似风光无限的时候,一股暗流,正从帝国的权力中枢——咸阳,悄然向他涌来。
这股暗流的源头,自然是那位指鹿为马的郎中令(现在可能已经是中丞相了)赵高。
赵高这种人,你可以说他坏,但不能说他蠢。他对权力的嗅觉,比狗对骨头的嗅觉还灵敏。章邯在前线的巨大成功,在赵高看来,非但不是喜讯,反而是一种潜在的威胁!
一个手握重兵(而且是战斗力极强的重兵)、战功赫赫的将领,对于任何一个权臣来说,都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尤其是赵高这种靠玩弄权术、控制昏君上台的人,他对军权有着本能的警惕和嫉妒。
于是,赵高开始发挥他的“特长”。他利用自己掌控宫廷、接近皇帝的优势,对前方传来的战报进行了一番“精心加工”。凡是章邯的胜利,他就轻描淡写,甚至扣下不报;凡是章邯遇到的困难(哪怕很小),或者需要援兵、粮草的请求,他就夸大其词,在胡亥耳边吹风,暗示章邯可能拥兵自重,或者作战不力。
胡亥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糊涂蛋,被赵高这么一忽悠,对章邯的观感渐渐起了变化。从最初的依赖和感激,慢慢变得有些猜疑和不满。
一些风言风语,也开始从前线将领的社交圈子里,隐隐约约地传到章邯的耳朵里。
副将司马欣,是个心思缜密、对朝堂政治比较敏感的人。他忧心忡忡地找到章邯,屏退左右,低声进言:
“将军,近日咸阳多有流言,于将军不利啊。”
章邯正在研究下一步进攻陈县残部的计划,头也没抬:“哦?什么流言?”
司马欣深吸一口气,说道:“朝中有人议论,说将军手握重兵,屡立奇功,威震关东……恐……恐功高震主啊!”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赵丞相那边,似乎也对将军……颇多微词。将军,功高震主,古来为大将者所忌。宜早自图啊!”(将军功劳太大,恐怕会遭人嫉妒,应该早做打算!)
章邯的手微微一顿,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来。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他何尝不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他何尝不清楚赵高是个什么货色?只是眼下大敌当前,关东未平,他实在无暇他顾。
“我知道了。”章邯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下,似乎多了一丝沉重,“眼下当以国事为重,先平叛贼再说。至于其他……容后再议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司马欣退下。
帐内只剩下章邯一人。他望着摇曳的烛火,第一次感到,来自背后的寒意,似乎比前方的刀光剑影,更加刺骨。
他知道,自己这只为帝国扑火的飞蛾,不仅要面对眼前的烈焰,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后方,那名为“猜忌”的冷箭。
而就在章邯为后方之事隐隐担忧之际,一个来自东南方向的新威胁,正在快速崛起,并且即将与他迎来一场决定各自命运的正面碰撞。
那个人的名字,叫项梁。他带着他的侄儿项羽,以及那八千江东子弟,已经渡江北上,加入了这场逐鹿中原的盛宴。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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